“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继续让折生扮演慕永思，然后把控朝政。
但这方法也未必真的稳妥。
一来，折生毕竟是江湖人，未必肯冒险继续扮演下去。
二来，今日朝堂似乎已经出现了异动，他不确定折生还能装多久。
在慕云桓沉思之时，折生将暖炉放到了他的手心之中。
“就这样继续吧。”折生说，“我继续扮演慕永思，您还是您，裴拓回来后您可以时常召他入宫。”
“我以为你是江湖人，不会甘愿一直留在宫中。”
折生笑道：“就算我是江湖人，当皇帝也是件很诱人的事情。”
慕云桓忽然抬起了他的下巴，俯身靠近：“没有其他的原因吗？”
折生呼吸一滞，但人皮面具戴着，他的神情变化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有啊”他说，“盟主给的钱也挺多的。”
慕云桓打量了他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于是就松了手。
是他疑神疑鬼了。
他又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香饽饽，这天下人大多还是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只要给出足够高的报酬，就能让人为自己所用。
虽然折生愿意继续扮演慕永思，但慕云桓还是不打算继续做这幕后摄政之人。
自从裴拓要回京的消息传回来后，以孔舜为首的近臣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开始试探了。
折生终究只是个江湖人，对慕永思的了解不多，好几次都差点漏了馅。
慕云桓在勤政殿的几次还能勉强帮着应对，若是他不在，他已经不能想象到会发生什么了。
于是，他召见了裴玖，道明了自己的顾虑。
裴玖道：“若你要离宫，我自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慕云桓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为我安排好一切，但云奴和折生说到底也是你的人，我希望你为他们安排好去处。”
如今暗部已经把控了一部分禁军的势力，虽然无法控制禁军，但配合折生的命令将他送出宫还是绰绰有余的。
出宫之后，他找个地方落脚，然后等裴拓回来。
“你要去找裴拓，是吗？”裴玖深深地望着他，问，“之后呢？你打算与他相守？”
“与你无关。”
“云桓，我不奢求太多，我只想你身边有我的一个位置。”
慕云桓冷声道：“裴玖，这次你帮了我，我们的恩怨就此终结，我不想和你再有牵扯。况且，爱是独占，无论我与裴拓的将来如何，我都不希望有多余的人掺和进来。”
“哪怕我像云奴一样，只是陪着你身边，也不行吗？”
“云奴不会陪在我身边，你将他接出宫后，就为他安排个好去处吧。”
屏风之后，云奴端着糕点的手发着抖，他本想将自己亲手做的桂花糕给慕云桓尝尝，却不曾想竟听到了慕云桓说了这句话。
165
背弃
也正是从这时候开始，他才敢直视他和慕云桓之间发生过的事。
从一开始，慕云桓就没有理由喜欢他，他本应该恪守本分，可还是向慕云桓索要了不该奢求的“报酬”。
对慕云桓来说，他或许不是救赎者，而是趁火打劫的恶人。
他的存在，本身就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这段屈辱的经历。
哈毕竟谁也想不到，昔日高高在上的太上皇也曾在他身下受辱过吧。
若慕云桓足够狠心，或许就该利用完他后就杀掉。
要是直接杀掉他就好了啊，偏偏要留他这条命，偏偏还要将他送离，偏偏这个打算还被他听到了。
云奴闭上了眼，泪珠从眼尾滑落，又被匆忙抹去。
再睁眼时，已是一片决然。
若是慕云桓要他的命，那么他甘愿引颈受戮，但若是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他就必然不可能离开慕云桓。
他放下了糕点，朝着偏殿走去。
偏殿的榻上躺着昏迷的慕永思，床头放着凉了的药。
今日是慕永思喝药的日子，方才药太烫了，所以他放了一会儿还没喂。
这药，是毒。
云奴拿起药碗，沉思许久后，走到了花盆边，将药液缓缓倒入了盆中。
他知道墙头草不会有好下场，但他一生所求只有慕云桓，哪怕为此搏出性命，哪怕换来的只有慕云桓的恨，也总比此生不复相见好。
起了背叛的心思后，云奴私下给孔舜递了信。
孔舜早就怀疑起当今圣上的身份，也几番试探过云奴，可当从云奴这儿知晓事情全貌时，他还是震惊极了。
他实在没法想象到慕云桓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算是少数几个知道慕云桓真实身份的人了，可在他眼里，无权无势的慕云桓如今也只能是慕永思藏在深宫中的男宠，却不曾想这样一人居然敢偷天换日，安了个假皇帝在朝堂上，而将真皇帝藏在了长望宫之中。
孔舜问：“陛下身体情况如何？何时能醒来？”
云奴答：“药已经停了，算算日子，应该六日后便会醒。”
“好，你且瞒好，长望宫的守卫随换了些人，但总归还是在皇宫里，他没有兵权，守不住的。”
云奴仍然是有些担忧：“可是裴拓即将回京，武林盟的人也听命于他。”
“武林盟终究是江湖帮派，手伸不了太长，至于摄政王虽无法拦他回京，但找些由头拖上一个月也并非难事。”
如此一来，等救出慕永思后，慕永思便有充足的时间做出应对。
“这样啊好”
得到答复的云奴并不轻松，他这才意识到，慕云桓的这步棋走得险，一旦失败，便再难以翻身了。
他不敢想象慕永思醒来后发生的事情。
他是最清楚慕永思劣根性的人，那个压抑着爱恨成长起来的帝王，在慕云桓看不到的地方压抑着内心最阴狠的那面。
当他直面慕云桓的背弃时，当他将权力再度握到手中之时，那个承载了他所有爱恨的美人，或许得到的将会是再也压抑不住的愤怒。
这一刻，云奴感觉心疼得厉害。
勤政殿内，慕云桓在批阅着奏折，忽然感觉眼皮不安地跳动了起来。
折生走到了他身后，帮他揉着太阳穴，问：“您最近是不是睡得不好？可是太劳累了？”
“嗯，南境战事刚结束，相关事务多了起来，军队安置什么的都是大问题，南境的使者又要来议和唉，半个月的归期果然还是匆忙了，兵部上了奏折，说让裴拓顺带着重整下中南三州的军防，也能顺便活络下民生，倒是也有道理。”
折生不大听得懂这些，但很快就捕捉到了重点：“这听起来是好事？”
“是，军中多有伤者，但南境承载不了那么多伤者，若能按伤情轻重安置在中南三州，也算一举三得了。而且，裴拓若不急着回京的话，作为统帅的他也应该做这样的决定。”
“但您想让他早点回来，他也想早点回来见您。”
“这是私心，这仅是我们二人的私心。”慕云桓叹道。
折生明白了慕云桓的想法。
若不考虑私心的话，裴拓将事情安排妥当迟些回京才是最好的。
他眼珠子一转，故作体贴地道：“您既然挂心社稷，便暂时忍耐一段时间相思之情吧，您和裴拓还有很久的未来，不急于一时。”
当然，他不可能和慕云桓说他的真心话裴拓晚些回来，他才能多一些和慕云桓独处的时光。
“也是。”
话毕，他便在那折子上落了朱批，准了兵部所奏。
只是，裴拓回京不急，他可得赶紧离宫了。
这几日，他总感觉心慌，感觉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皇宫是非太多，早些离宫便少些烦恼。
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快忘了什么是自由的滋味了。
但总归，佳梦将至。
166
禁锢
离宫一事慕云桓打算召裴玖入宫详谈，但却只收到了裴玖递来的口信，说是武林盟最近在京城的据点遭到了清查，他这两日恐怕没法入宫。
慕云桓一时弄不清楚这是事实还是裴玖推拒的理由，不过离宫一事也并非要依靠裴玖。
而且，他隐隐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了。
于是，他开始着手安排出宫的事。
向暗部下达了命令后，他回了一趟长望宫。
长望宫里，云奴正在整理着东西，他将慕云桓穿过的铃衣仔仔细细擦了个干净，然后细致地收在了箱子里。
听到殿门打开了声音，云奴匆忙将箱子推到了床底下，然后起身去迎。
可刚看到慕云桓的脸，他就匆忙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对方半分。
好在慕云桓并没有怎么在意他，所以也没察觉到他的心虚。
慕云桓径直向着偏殿走去，云奴心一慌，连忙跟上。
他看到慕云桓在床榻边坐下，手掌缓缓抚上了慕永思的脸。
“他最近情况如何？”慕云桓问。
云奴强装镇定地答道：“没什么变化。”
慕云桓盯着慕永思看了许久，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
他的心也因此安了下来，毕竟慕永思还在这儿，就意味着局势还稳定着。
“行，这两日我不会回长望宫，要麻烦你照料好他。”
说完，慕云桓就要起身离开。
面对那个离去的背影，云奴想要去拽住他的手腕，可刚伸出手，就止住了动作。
不能不能改变计划不能打草惊蛇
可若是现在再不告诉慕云桓，慕云桓就没有退路了啊
天罗地网快要布下，待慕云桓落到慕永思手里，那面对的将是难以想象的折磨。
他张开唇，想要说些什么，可余光却瞥见了榻上躺着的人。
慕永思正睁着眼，看着他。
他霎时间失了声，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长望宫的殿门再次关上，慕云桓离开了。
慕永思盯着他，冷漠地开口道：“既然已经选择了背叛，就别再做多余的事情。”
云奴紧咬着唇，泪珠摇摇欲坠。
“你可要想清楚，若是放他走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若是将他留下来，他落网后的第一次，就给你如何？”
云奴跪了下来，颤抖着磕了个头。
“奴谢陛下恩典”
慕云桓觉得心慌。
方才，暗部的人来报，说是出宫的批文已经过了，勤政殿那边也递了口信来，让慕云桓换身衣服，跟着戏班子一起出宫。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可慕云桓的心依旧慌乱得跳个不停。
戏班子的班主不知道慕云桓的身份，但也知道这位是盟主看重的贵人。
当注意到了他脸色不对劲时，他过来问候道：“公子可是有什么忧心事？”
慕云桓摇了摇头：“只是有些心慌，许是昨夜没休息好。”
这时，一个小孩跑过来道：“不一定哦，我娘说，心慌说不定是什么坏事的征兆！大哥哥，你要小心哦。”
班主斥责道：“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小孩理直气壮道：“本来就是，之前我也心慌过，还以为是生病了呢，没想到一回戏班子班主就拿着藤条抽我，原来是发现了我将弄断的枪当柴火烧这事。”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捧腹大笑起来，偏偏只有小孩一本正经道：“大哥哥，我有一个治心慌的法子哦，就是将亲人写的信装进锦囊里放在胸口，这是林姐姐告诉我的。”
慕云桓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嗯，多谢你的法子，我试试。”
于是，慕云桓半是求安心半是哄孩子地将裴拓给自己写的信放进锦囊里贴在了胸口的位置，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确实是不再心慌了。
戏班子启程离宫之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们得赶走宫门落钥前离开，所以脚步都加快了些。
慕云桓随马车向着宫门走去，落日将坠之时，他回头望了眼长望宫的方向，心绪渐宁。
没想到，到了这解脱的时候，他居然出奇地平静。
没有太多的喜悦，也没有太多的怅惘，过往经历的一切伤痛仿佛都在这一刻淡去，朝前看，是茫然却光亮的路。
宫门前，侍卫在和班主核对批文，慕云桓望着那敞开的朱门，思考着之后要走的路。
皇宫，京城，他不会再回来。
人人都说他爱裴拓，想要倾尽所有与裴拓相伴，却也不尽然。
其实在裴拓将他带回皇宫后，他所做的一切大多都是出于曾经为帝的责任，还有就是为了自己。
往后的路，他不愿被他人牵绊，山高水长，他可以慢慢走。
“这批文不对，你们不能离宫。”
侍卫的话语将慕云桓唤回了神来，他看向与侍卫交涉的班主，班主也不明白出了什么问题，只一味地辩解道：“可这就是上头给的呀！”
侍卫只坚持道：“这批文不对，章是假的，来人，将他们拿下。”
侍卫将他们围了起来，慕云桓按住了腰间的匕首，警惕地盯着他们。
怎么回事？批文怎么会有问题？那明明是折生给的。
然而，在他思索对策之时，他忽然瞥见了不远处正在朝这儿来的禁军。
那带队的头领，正是孔舜。
禁军之后，是帝王的轿辇。
慕云桓的心骤然坠到了底端。
这时，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是折生对他的部署心怀不满，所以才大费周章地来拦他。
可下一刻，轿辇中的帝王走了下来，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那样深沉而充满仇恨的目光，不会是折生。
“朕的宠奴竟然妄图潜逃出宫，看来平日朕还是太仁慈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