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们身边的树枝似乎也有了一些变化，它们已经不像先前那样舒展蔓延，而是逐渐收拢起来，面对着天雷的威胁，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

    “这棵树确实已经生了灵智。”雪千城随手这下一根树枝，身旁传来一阵“沙沙”声，似乎是在控诉雪千城随手攀折的行为，雪千城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拿着手中折下来的树枝，比划了一会儿，道：“还不现身？是想让我将你这里的枝丫全部折断吗？”

    我明白雪千城这是在逼树妖显形，也就在一旁默默观察起来。

    而除了刚刚出现的“沙沙”声，枯井之中再无变化。

    雪千城将手中的树枝撇到地上，一脚剁碎，道：“你有些不太听话，我可就要让我的朋友再画一次天雷镇魂咒，这一次可手下不留情，真将天雷引来劈砍你了！”

    顾九珩也明白了雪千城话中的恐吓之意，伸手去撕棺材上的符纸，嘴里念叨着：“唉——刚刚我是在何处少画了一笔来着？哦！想起来了，在这里……就在这里！”

    顾九珩说着，便伸手去戳符纸。

    这招威逼利诱十分奏效，身旁的“沙沙”声越来越大，树枝胡乱挥舞间，粗壮的树干上浮现出了一个女子的面容，怯懦地轻声求饶，道：“别！别别！奴家还未学会化形之法，大人们请快些息怒，那天雷真的要吓死奴家了……”

    第二十章

    芙蓉如面（中）

    那树精发出的声音勾魂摄魄，听起来让人觉得浑身酥麻无比，无端端让我想起了凡尘间勾栏瓦舍里引人遐想的柔弱女子，莫不是这关府之人有什么怪异癖好，将人家做生意的姑娘带回了府，把人虐待致死了吧！

    想到这里，我居然又想起了关山越虐杀女童的事情，此人堪称槐安城中的霸王，虐杀女童之前，可能早就有了前科。

    勾栏瓦舍当中的女子命格轻贱，本是活生生的人，却受不到一丝尊重，这样的女子，怕是没了，也无人细细追究，丧生在此的女子的东家，或许以为这个女子偷偷跑掉了也说不准。

    倒是一个可怜人。

    “会不会是关山越将人折磨死了，然后……”顾九珩的猜测与我的想法一致，轻声道：“关雄为了保住自己这唯一的一个儿子，所以拿了钱财消灾，便无人得知此事了？”

    “有可能，我觉得……”我顺着顾九珩的猜测说了下去，继续分析道：“或许是这女子死得冤枉，魂魄不甘心就此前去轮回，所以便逗留在死亡之地不愿离去，而这口棺材以及棺材上贴的镇魂符纸，可能就是关雄意识到身边有些不对劲，所以请了道士前来驱鬼辟邪的。”

    顾九珩连连点头，表示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正想张口去询问女子的身份，却被雪千城一声轻笑打断。

    我有些不服气，问道：“怎么？你有什么别的看法吗？”

    我心道：估摸着也没有什么，毕竟凡尘间的戏折子里都是这样讲鬼怪故事的。

    我曾在西昆仑的藏书阁中读到过一本凡尘间的志怪古籍，里面就有一篇文章，讲述了一个书生在夜间行路时，碰到一美艳女子，而后将其带回家中金屋藏娇，却不料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遍寻天下名医都于事无补。

    直到有一天，一个云游四方的道士经过他的门前，掐指一算得知此处有恶鬼作祟，于是便在门口等到了书生出门，一把将他拉住，好言相劝，并给了书生一道黄符，叮嘱他夜晚之时，将黄符贴在那美艳女子的面门处，恶鬼自然显形。

    书生原本不信，只因那美艳女子与他情投意合，照顾起居事无巨细，将他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可人心都是禁不住挑弄的。

    书生好奇，将道士给予的黄符收入了怀中，想着那美艳女子只要不是恶鬼，那么这黄符贴上便贴上了，也不会有什么别的影响。

    所以入夜之后，书生便说尽好听话，哄着那美艳女子先安置睡下了，自己则抓着那道黄符来回踱步，心下一定，伸手便将那黄符拍到了美艳女子的面门上。

    只听那美艳女子发出一声惨叫，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书生，贴上黄符的皮肤开始溃烂，流出令人作呕的脓血，散发着一股复仇的味道。

    书生震惊，拔腿便往外跑。

    美艳女子将身上已经溃烂的皮撕了下来，一副青面獠牙的恶鬼模样就追了出去。

    等追出了门外，正被那守在门外的道士降服，扔进了锁妖囊中。

    书生惊魂未定，一边擦着额头上的虚汗，一边连忙向那道士表达谢意。

    那道士将锁妖囊递给书生，示意他可以问一问这只恶鬼为什么纠缠上了他。

    书生哆哆嗦嗦地捧着锁妖囊，结结巴巴地问了出来，锁妖囊中的恶鬼听到书生的声音，发出尖锐凄惨的哀嚎声，在锁妖囊中不断地横冲直撞，讲出了自己凄惨的身世。

    原来，这只恶鬼本是青楼中一名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娘子，人人追捧却人人都不曾入她的眼。

    直到她外出时，碰到了进京赶考却丢失盘缠的落魄书生。

    花魁娘子将落魄书生救了回去，给他精致的饭食、上等的笔墨、昂贵的纸砚，连同自己的真心也一并封上。

    书生富有才华，与花魁娘子日久生情，二人天雷勾地火，跨越了身体上的最后一处，鱼水交欢时，书生提出自己仍旧有进京赶考的凌云壮志，花魁娘子自然明白以书生的才华，必定能在科举中一举夺魁。

    所以花魁娘子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准备为自己赎身的银钱全部拿了出来，交给书生，并为他雇了书童、护卫几人，让他去施展自己的雄心抱负。

    书生扬言，自己锦袍加身便要荣归此地，与佳人拜堂成亲。

    誓言总是美好的。

    书生一举高中，深得掌权者的圣心，要将当朝公主下嫁于他。

    这天大的喜事令书生脑袋昏沉，他却没有忘记自己落魄时曾经还有过一个花魁娘子的情谊。

    但这决计不行！

    公主殿下与花魁娘子，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应该选择哪一个。

    所以，得了权势的书生赶忙吩咐人，去找到花魁娘子，替她赎身后，安置在一处别院当中。

    人人都道，这状元郎知恩图报，与花魁娘子一段风流佳话必是要流芳百世了。

    可人们都不知道，花魁娘子住着的别院，在夜间起了一场大火，付之一炬，什么都没能留下。

    缠着书生的恶鬼便是那花魁娘子，因为在大火中丧生，尸身破败不堪，只能在凡尘间寻找中意的皮相，剥下来套在自己的身子上。

    这一美艳女子的皮囊，便是在路边捡到了一个轻生的青楼女子的尸体，恶鬼将皮肉剥下来，摇身一变，蹲在书生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有意勾引。

    这书生……果然是个经不住诱惑的主儿，手指勾一勾，便被牵着鼻子不知东南西北了。

    听着恶鬼的叙述，书生想起自己夜间与美艳女子纠缠在床笫之间时，总是若有若无地闻到阵阵腐臭味道，如今得知真相，摔掉手中的锁妖囊，转头扶着墙“哇哇”地吐了起来。

    恶鬼在锁妖囊中，阴恻恻地说道：“如今你与我这腐败身体欢好，染了尸毒，就等着一命呜呼吧！”

    书生闻言，脑袋一沉，一头便栽到了地上。

    等再次转醒后，身体竟然已经没了什么力气，连床都下不来，短短几日，果真如同那恶鬼所言，一命呜呼了。

    第二十一章

    芙蓉如面（下）

    我问雪千城有没有听过这一则志怪故事，雪千城点了点头，指正我故事结尾处，那个书生并没有一命呜呼，而是被自己的妻子所救。

    我听完后，不禁皱眉，觉得这则志怪故事很是不对，因为书生作恶，为了权势，杀害自己曾经的爱人，已经是罪大恶极之人了，怎么还能够重获新生呢？

    雪千城轻笑着解释，道：“因为……这是凡尘之人所书写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故事中披着美艳皮囊的恶鬼，才是邪恶的，应该得到报应的一方。”

    我对这样的故事结局嗤之以鼻。

    “不过，我觉得那书生确实该死。”雪千城继续道：“故事的结局应该是，书生身死，他那象征着权势的公主妻子改嫁他人，生活美满，恶鬼重入轮回，在以后的年岁中，再也遇不到这个书生，平白蹉跎自己的一生。”

    嗯……雪千城所说的，似乎是个很平常的故事结尾，所有的因果关系都在书生身死的那一刻一笔勾销，化为梦幻泡影。听起来，恶鬼报了杀身之仇，书生应了毒誓，而原本不在因果中的公主，也有了另外一番因果，不算完美，但是到此为止的故事总比纠纠缠缠几生几世要强上太多。

    而话说回来，我们面前这个树精究竟是何种情况，还需要细细探究。

    树干上一张女人脸在听完这个故事之后，连连摇头，否定道：“不！不不！我……我不是恶鬼！”

    “不是恶鬼？那又是什么？”我不禁疑惑，三界六道，具有能够在化形之前就能够附身外物的能力的，只有冥界鬼族之人，他们本就没有外形，一缕幽魂随便附身于何处，都是极轻松的。

    “我是……我是鬼。”树干上的女人脸张了张嘴，却见我们各自都握紧了自己的法器，赶忙快速出言，解释道：“是鬼！但不是恶鬼！”

    这就令我更加疑惑了，指了指棺材上的黄符，问道：“既然你不是恶鬼，那为何要以此黄符镇压。”

    “是……是关雄害我！”树干上的女人脸一阵抽泣，连带着茂密的树枝都颤抖起来，发出“沙沙”的声音，道：“奴家……奴家名唤柳芙蓉……”

    柳芙蓉？

    关雄的第三任夫人？

    关山越的亲生母亲？

    还有……我记得柳芙蓉在生产时，因为难产而死，并且死状凄惨，被稳婆用剪刀将肚子全部剥开，才将关山越抱了出来，这……其实是很容易成为恶鬼的。

    柳芙蓉呜呜咽咽地讲述着她的遭遇。

    原来，在稳婆将她的肚子剥开的时候，她尚有一丝力气，但因为生产的时间太久，自己只觉得浑身的骨头如同被人打断碾碎了一般，所以稳婆手中那把冰凉透骨的剪刀刺进自己的皮肉当中搅弄的时候，她是没有什么感觉的。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冷，一屋子的默默丫鬟们的慌张呼喊声也变得忽远忽近，听得并不十分明晰。

    关山越被产婆从她的肚子中抱出来后，柳芙蓉瞬间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自己突然耳鸣起来。

    稳婆抱着一个血淋淋的肉团子走出了产房，外面立刻便响起了关雄哈哈大笑的声音，颇有些得偿所愿的意思。

    而柳芙蓉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脑海中混沌一片，然后便是自己忽然站到了高处。

    不……应该是自己忽然飘到了高处！

    柳芙蓉就是在此刻看到了浑身是血，被人开膛破肚，肠子还胡乱的撇在肚子外面的自己的身体，她赶忙伸手去捂自己的肚子，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穿过了自己的腹部，并且……她整个人都是一种半透明的状态。

    柳芙蓉惊声尖叫，然而整个产房当中，并无人能够听到她的声音。

    她这是……死了？

    柳芙蓉很是震惊，不过转念一想，自古以来女人生孩子就是要一脚踏进鬼门关的，自己贱命一条，能为关雄诞下一子，已经是上天眷顾了，所以死不死的，柳芙蓉觉得并无所谓，只是有些可惜没能见上那个刚刚出世的孩子一面。

    屋外传来孩子的啼哭声，稳婆再次进来，将柳芙蓉的尸身用血水浸透的被褥一卷，招呼了几名仆从进来，抬着出了产房。

    柳芙蓉想要跟上去看一看，但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踏不出这间产房了。

    “所以，你心生怨怼，在此成了孤魂怨鬼。”我听完柳芙蓉的讲述，深深觉得这就是一个成为恶鬼的好苗子，于是便猜测道：“三魂七魄久久不入轮回，沾染尘世，很容易变为恶鬼的。”

    “没有没有！奴家决计是没有变成恶鬼的。”柳芙蓉一脸惊恐，赶忙解释，道：“奴家的心中没有怨恨，关雄虽然为了孩子舍弃了我的性命，但我知道，我的分量远远不及那个孩子，更何况……更何况关雄在此后一直善待我的家人，我对他……并无怨恨的。”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了起来，柳芙蓉本就是为了家中生活，被卖给关雄当通房妾室的，所以她将自己的姿态放低，对关雄并没有太大的希冀，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够在尘世停留许久，却没有变成恶鬼。

    但是，她又是如何被封印在棺材当中，然后又是如何再附身到树木之上的呢？

    “我虽并无恶意，但是关雄依旧怕我。”柳芙蓉抽泣起来，哭诉道：“自我死后，他夜夜噩梦缠身，于是便找来道士作法。道士命人将我的尸身从祖坟中刨了出来，放在棺材中，贴上黄符，扔进了这口枯井当中。我当时飘飘荡荡浑浑噩噩，眼见着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便一头钻了进去。”

    既然柳芙蓉不是恶鬼，那么关雄为何会做噩梦呢？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雪千城幽幽说道：“反之亦然。”

    所以，是关雄在自己吓自己了！

    我看着树干上越来越委屈的女人脸，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这棵树……”我看了看几乎将整个关府笼罩住的大树，问道：“这棵树又是怎么回事呢？”

    第二十二章

    槐鬼离仑（上）

    关雄请来的道士用一口棺材、一张黄符禁锢了柳芙蓉的尸身和三魂七魄，柳芙蓉身处枯井之中，日日抬头向枯井之外张望。起初，她还能听到路过的下人窃窃私语，议论着她的死状如何凄惨，又是如何化作恶鬼搅弄府内风云的。

    柳芙蓉听着很是有意思，下人们口中的自己很是厉害，颇有些威风八面的味道。

    柳芙蓉细细想来，自己自从被卖进关府，成了关雄的通房侍妾，似乎就一直被府内的其他人瞧不上眼，又因为自己性子自小懦弱，所以时常受到一些下人的苛责。

    她前头的那二位夫人还在时，倒是大度地会出手帮一帮，后来这二位夫人相继离世，关雄无心流连后宅之中，她的那段日子就过得很是凄惨了。

    下人们觉得，关雄已经不在乎后宅中的各个妾室，所以做起活来便是能拖就拖，不能拖的，就马马虎虎，草草了事。

    其他几位通房侍妾那里还算好一些，下人们顶多糊弄一下。但到了柳芙蓉这里，人人都知道她是个好欺负的，慢慢地她的院子中就跑得一个人都不剩了。

    要不说柳芙蓉活该受欺负呢……

    她眼见着侍奉自己的下人一个个偷奸耍滑，偷溜到别的地方去做活，竟也丝毫不气恼，自己着手整理打扫院落屋舍、洗衣做饭等一系列琐碎小事，觉得甚是富有情趣。

    直到……

    关雄有一日喝醉了，逛到自己的后宅中时，越走越冷清，看到了柳芙蓉的院子里一点橘色的灯光映照出来，让人心头一痒。

    关雄走进柳芙蓉的院落，深觉此处与以往的高门大院有所不同，平添一份温馨，柳芙蓉坐在烛火旁，专心刺绣的模样格外诱人。

    关雄拿过柳芙蓉手中绣着的帕子，上面一对鸳鸯正在池水芙蓉间戏水，栩栩如生。这时再去看低着头的柳芙蓉，一抹嫣红正爬上脸颊，小女儿的情态，勾动了这个已接连丧妻的男人的心。

    也正是这一夜，柳芙蓉怀上了关山越。

    柳芙蓉怀有身孕之后，地位一跃而起，被关雄抬为正房夫人时，风头一时无两。

    原先偷偷溜走的，默默欺负过柳芙蓉的下人们也都上赶着回来巴结。

    柳芙蓉依旧没脾气，对着之前那些对自己冷嘲热讽的脸，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正房夫人依旧如同没有。

    所以……柳芙蓉实在不具备成为一只恶鬼的先决条件。

    我小声嘀咕道：“我觉得……她甚至有些可怜。”

    顾九珩在我身后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宴相思从他的衣袖中探出脑袋，看着树木上的女人脸，表情哀戚。青丘九尾狐一族最是看重情感，表面一副玩世不恭、花花心肠的模样，内里却是个一个歪脖树吊死的主儿，所以她并不是很能理解，人族为何三妻四妾、始乱终弃。

    雪千城倒是一副石头心肠，面对着柳芙蓉的哭诉无动于衷，仍然警惕地不肯放下手中的业火三灾，将自己的手掌划破后，上前一步一掌按在柳芙蓉的脑门上。

    柳芙蓉本来还在抽抽搭搭地掉眼泪，却被雪千城突如其来的一掌吓得呆愣了半晌，紧接着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声，大喊道：“我真的！真的没有害人！别收我！别收我呀！”

    “闭嘴！”雪千城有些不耐烦，看着自己掌心中滴落的鲜血依旧鲜红，道：“这不过就是试探你有无伤害他人的方式，你这胆子，怕是成不了恶鬼！”

    雪千城收回手，后退一步，沾满他的鲜血的柳芙蓉还在惊声尖叫。

    我捂着耳朵上前，大声提问，道：“这是何意？”

    “恶鬼伤人，沾染人命，必然是要见血的。”雪千城俯下身子，贴近我的耳朵，解释道：“我以鲜血相诱，试探她是否对人血有所感应，能不能将我的血吸收进她的体内，看来……她没有这样的本事。”

    雪千城说话间，鼻息一下一下地喷洒在我的耳根处，令人有些发痒，我伸手挠了挠，去看树干中柳芙蓉的脸，发现雪千城的血糊了她一脸，而她只顾着自己惊声尖叫。

    我走上前去，在柳芙蓉的脸上拍了拍，提醒道：“你什么事都没有，别嚎了！”

    柳芙蓉刚刚紧闭着的眼睛，在听到我说话后，慢慢睁了开来，眼珠子转过几圈，确保自己仍然身处大树之中，并且手脚……嗯，不！是整棵树的根须枝丫全都毫发无损后，长舒一口气，安慰自己道：“吓死奴家……可真是吓死奴家了……”

    我想着，若是柳芙蓉还是个人样，这会儿怕是要轻抚着自己的胸口，一股子病美人的味道了。

    我见柳芙蓉安静下来，问道：“这棵树……嗯，应该这么问，你是怎么附身到这棵树当中的？”

    “是……是离仑大人。”柳芙蓉低下眉眼来，如实相告，道：“离仑大人游玩到此处，见我身世可怜，便给了我一根他身上的枝丫，告诉我，若是闷了，便从枯井中探出身去看一看。”

    在柳芙蓉言语中提到“离仑”二字之后，我明显地感觉到身旁几人的神情立刻紧张起来，顾九珩又上前两步，问道：“离仑是什么时候来的槐安城？”

    “我……”柳芙蓉被顾九珩突然的提问吓了一跳，结巴道：“我……我死得太久了，忘……忘记了……”

    顾九珩一时语塞。

    我默默打算，如果槐安城中的事与槐鬼离仑有关，那么就会变得非常棘手。

    三年前，槐安城外突然出现一棵能够断人生死的天机木，并且长了一副槐树的模样，这是不是就意味着，离仑在途经此处时，种下了一根自己的枝丫，妖言惑众，引得槐安城内的百姓奉他为神，以此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可应当也不全是……

    槐鬼离仑诞生于上古时代，天生地养的大妖，修为必然已经是顶尖级的，实在没有理由冒险做这样的事情。

    或许……离仑只是路过？

    雪千城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凝重，看了看柳芙蓉整个化为大树的身体，问道：“离仑给你的枝丫在何处？”

    第二十三章

    槐鬼离仑（中）

    柳芙蓉原先是不想说的，但是……

    雪千城举着业火三灾，在一根较为粗壮的树干上劈砍几刀之后，柳芙蓉尖叫着，用一根纤细的树枝，指了指树根处的棺材里，道：“在……在那里……”

    雪千城停止劈砍，弯腰将手从棺材的裂缝中伸进去摸了一把，抽出一根白骨，眼都不眨地顺手一丢，白骨掉在地上“哐啷”一声，我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赶忙转头去看树干中柳芙蓉的脸。

    只见柳芙蓉皱着眉头，嘴巴紧紧抿着，一副委屈但是又惧怕的表情。

    雪千城见自己摸到的不是离仑的树枝，再次将手伸进了棺材之中，这一次摸起来手感很像一根树枝，抽出来一看，竟是一节腿骨，雪千城便又是顺手一扔。

    柳芙蓉忍得极其辛苦，面对着雪千城又不敢发作，只能呜咽着小声哭诉，道：“欺负人……你们太欺负人了，奴家……奴家不活了……”

    雪千城充耳不闻，继续将手伸进棺材中搜寻。

    我看着柳芙蓉吃瘪的样子，很是感慨——原来做人的时候软弱，做了鬼也是万万硬气不起来的。

    顾九珩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斜靠在树干上，正与柳芙蓉相距不远，吐槽道：“你活不活的倒是可以另说，只是……你确定你如今这个样子，还能算是活着的吗？”

    冷不丁听得这样一言，柳芙蓉原本就委屈巴巴皱成一团的小脸更加难看，“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