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房内柳芙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便是婴儿的啼哭声。
关雄的一颗心这才稳稳当当地落进了胸膛里。
稳婆抱着新出生的小公子来给关雄过目,关雄高兴地抱过自己的儿子,便瞥见稳婆的双手满是干涸的鲜血,于是便开口询问,这孩子究竟是如何平安降生的。
稳婆搓了搓自己的双手,眼中闪过一丝惊惧,道:“是……是老婆子我用剪子豁开了夫人的肚子……”
此话一出,关雄当场便愣在了原地。
第十七章
关府往事(中)
柳芙蓉死得太过惨烈,关雄出于愧疚之意,进入产房想要送柳芙蓉最后一程,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认为自己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个为他奉献自己生命的女人,但等真的亲眼所见后,关雄从心底里泛起一股恶心,歪头在身旁的木盆中吐了个一塌糊涂。
而那木盆中,全部都是柳芙蓉流出来的鲜血。
鲜血混杂着呕吐物,格外的诡异。
柳芙蓉的尸体在她的娘家人赶来之前就已经装进了棺材当中,因为关雄清楚的知道,任何人家见到自己的女儿被开膛破肚,死状凄惨的样子都会当场崩溃。
关雄花了一些钱财,平息了这场并不光彩的事情。
因为柳芙蓉家穷苦,所以在拿了关雄的银钱后,发自心底地觉得这个女儿还算有用,也就无人再继续追究柳芙蓉真正的死因。
只是那孩子……
关山越自生下来便没了母亲,关雄便聘了乳母对其加以照看,等到隔了奶,便将他带在了自己的身边,悉心照顾,分外宠爱。
不过这么一宠,竟是宠了一个混世魔王出来。
关山越在槐安城中为非作歹,起初只是去这里吃吃霸王餐、到那里堵堵钱财,有家大业大的关府作为后盾,也算是平安无事。
因为大家都知道,对关山越来说,报官是不管用的,关雄一定会出面摆平这些事情,实在犯不着得罪关山越背后的关雄。这些人也十分聪明,赌钱欠下的银钱,赌坊会拿着字据去关府讨要,关雄为了名声面子,立刻便能给上,而餐馆客栈的掌柜也会在自己店里吃亏后,立马找上关府,那一点点酒水钱,对关雄来说是九牛一毛,根本不用知晓,关府的管家就能补上。
很多时候,关府给出的赔偿比实际上的还要高出一些。
所以大家对关山越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了。
直到……
直到关山越拜了一个什么妖族之人做师父,准备修炼术法,才不知天高地厚地闯下了大祸。
死在关山越手中的那个女童倒也没什么身份,只是当时女童的死状太过恐怖骇人,又被整个槐安城的全部百姓知晓了,迫于压力,官府才将关山越送进牢中关了几日。
关雄心疼儿子,日日做好了酒菜,送到牢中给关山越享用,不过短短五日,关雄就用银钱打通了关系,将关山越从牢中救了出来,关在家中暂避风头。
这不今日,关山越偷溜出来,跪拜天机木为自己断生死的时候,碰巧就被我们遇上了。
“按理来说,关山越拿到人面花中的哭脸之花,不是还能有三个月的活头吗?”我轻声嘀咕,道:“怎的才短短一日,便死于非命了?”
我说话的声音极小,生怕被关雄听到。
“什么?”关雄径直向我们这边走过来,直言问道:“你说……你说越越怎么了?”
关雄的耳朵竟然这样灵光?
我反应了半晌,才明白关雄口中的“越越”二字,是在叫关山越的乳名。
雪千城倒是没有遮掩,从我的手中拿过象征着关山越身份的玉牌,递交给关雄,又指了指我们脚边已经烧成黑炭的无法辨认的尸身,道:“这就是关山越,您看看可还认得出来?”
雪千城一段话说得十分直白,我在他的身旁听得心惊胆战,非常害怕关雄受了刺激,抡起他的拐杖给我们当头一棒,于是我稍微往后挪了一挪,方便自己能够快速闪避。
关雄却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紧紧的捏着关山越的玉牌,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我同雪千城对视一眼,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倒是裴书臣壮起胆子,轻咳两声,上前扶住关雄的胳膊,轻声问道:“关老爷,您还好吗?”
关雄仍旧没有反应。
顾九珩急忙上前,与裴书臣合力将已经没有任何反应的关雄放倒,让他平躺在地上,拿出自己的玉骨扇,不住地在关雄的身旁扇着,道:“关老爷,这是意外,人死不能复生,您一定要节哀,可不能一时想岔了,活不下去呀!”
顾九珩一边扇着,一边唤出灵力,随着扇子的晃动,送进关雄的身体当中,帮他慢慢恢复一丝神志。
“作孽……作孽啊!”关雄慢慢恢复过来后,一直嘟嘟囔囔,等到能够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后,高声嚷道:“自作孽!不可……不可活啊!”
就这么一句,便已经气绝身亡。
顾九珩赶忙汇集了更多的灵力,然而那些灵力全部打进关雄的身体当中,仍旧没有任何效果。
我转头想吐槽雪千城说的话太过直白,没有委婉一点,让一个老年人当场急血攻心,却见雪千城的脸色也并不好看,于是只能压下不说。
雪千城上前,在关雄的额头上轻轻一点,便对顾九珩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再继续耗费灵力了。
“命数已尽。”雪千城看着满脸不甘心,死不瞑目的关雄的尸体,伸手将他的双眼合上,站起身来,道:“他的魂魄已经散了。”
关雄的事情似乎是一个插曲,我们被毫无防备地打乱了节奏。
我看着高台之上满目狼藉,我们一同整理了包括关山越在内的七具尸体,全部都被焚烧得面目全非,已经十分不好分辨了。
我识别气息的术法还不熟练,仅仅能够分辨出曾经与我有过接触之人的气息,我看着另外六具如同焦炭的尸体,束手无策。
“如今……报官吗?”我轻轻叹息,问道:“就是不知道,凡尘里的官府,能不能管妖邪作祟之事。”
“管不管的可以另说。”雪千城赞同我的想法,道:“不过倒是可以让官府帮我们寻一寻这些人的身份。”
这倒是重点。
人间是三界六道中规章制度最完善的,所有凡尘中的普通人都会接受管辖,并且登记造册,每一个人都会有相应的信息供人查看。
所以,我们当下便决定,由裴书臣和他的同门一起前去报官,毕竟他们青云门弟子的身份,在凡尘间很能拿上台面来。
而我们……得去关府看一看……
第十八章
关府往事(下)
似乎槐安城中所有的事情都在指向关府。
我们一行人兵分两路后,很快便来到了关府的大门前。
关府的大门紧闭,里面听不到任何响动,雪千城上前,却在关府大门外五六步的距离上受到了阻碍。
雪千城抬手去摸,竟然像是摸到了什么东西。
我走上前去,伸出手,慢慢向前推去,很快便摸到了一个坚硬并且冰凉的如同罩子一般的东西,于是转头去向雪千城求证,问道:“结界?”
雪千城点点头,触碰在结界上的手微微用力,在他的手掌边缘就出现了一丝绿色的光点,雪千城将妖力汇集在自己的手掌,闭上眼睛仔细感知,道:“是妖力结界。”
果然是妖邪作祟!
不过,这妖邪将关府用结界笼罩起来是何用意呢?
贪图钱财?
应当不是,妖魔精怪其实对钱财并不感兴趣,更多的都是为了追求强大的力量,才会踏足人间。胆子小一些,还算良善的妖族会在人间以赚取功德的方式修行,也有胆子大一些的,利用凡尘间的人命提升自身修为。
第二种方式是能够让一个妖魔精怪成长为雄霸一方的大妖最迅速的方法。
但这种方法的弊端也很明显。
就是天道终有一天会发现你,并劈了你。
所以,一般选择第二种方法的妖魔精怪,会在自己的修为大涨时,设下隐藏气息的结界,用来躲避天道的查探。
如今……是有些像。
我询问雪千城,会不会是关府家大业大,主子仆人一大群,在这里下手,省得苦苦寻找足够的人命助他修炼,所以才设计杀害了关府众人,吸取力量,现下已经是修为大涨的最后时刻了。
雪千城没有否认,但是他突然有些疑惑,道:“以往靠这种方法提升修为的妖族之人,结界中都会有些许的杀气,这一处的结界……什么都没有。”
或许……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顾九珩走上前来,伸手在他随身的包裹中抓了一把,抬手将一些细微的粉末扬了出去,那些粉末随着风飘散开来,顾九珩再施用术法,将撒出去的粉末均匀笼罩在关府外的结界上。
很快,我们便看到了整个结界的模样。
或者说,这应当不算是结界。
顾九珩的显形粉撒出去后,在我们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完整的由许多树枝藤蔓形成的巨大球形罩子,将整个关府笼罩在其中,树枝藤蔓盘根错节,密密麻麻,树枝上有绿色的妖力互相牵引,形成屏障。
我上前摸了摸面前的一根树枝,发现那是真的,并不是幻想。
难道是……树精?
原本雄伟壮观的关府,被树枝缠绕着,俨然已经成了一处破败萧索之地。
“怎么办?”我看着密密麻麻的树枝,伸手拨弄了几下,问道:“咱们要进去看一看吗?”
“去!”雪千城唤出业火三灾,在自己的面前一挥,砍断几根树枝,用手撑开一个入口,道:“这树精的气息很是一般,不是什么大妖,没有危险,你们跟好我。”
闻言,我赶忙跟上,宴相思则跟在我的身后,由顾九珩断后,四人一同进入了树精设置的屏障之中。
我回过头,看向进来的入口,那里已经重新长好树枝,封闭了起来。
我突然有一种被树精吞吃掉,进入腹中的感觉,便赶忙上前两步,扯住雪千城的衣袖,雪千城则回手反握,微微用力捏了捏我的手,道:“摇筝,不必担忧,这只树精想必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唤出妖力结界,所以才只能用自己的身体铸成屏障,阻止他人靠近关府,想来只是一个小妖精,或许你就可以对付得了。”
雪千城总是如此令人感到心安。
雪千城循着树精的气息,一路劈砍碍事的树枝,来到了关府的最中心。
关府中已经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了。
我们在这里找到了这只树精的根部所在——关府中,一口废弃的枯井。
树精的根部自枯井中生长出来,形成一棵参天大树,枝干伸向各个方位,笼罩住了整个关府。
我们上前,从树根的空隙看下去,竟恍惚察觉到枯井的底部,有一口漆红色的棺材。
“是被镇压在此处的。”雪千城的眼力最是好用,一眼便看见了棺材上贴着的符咒,道:“那是凡尘间道士们用来镇压厉鬼怨魂的朱砂符,只是……”
雪千城眯了眯眼睛,继续道:“只是上面的朱砂颜色有些淡了。”
这难道就是树木成精的真正原因?
我曾经听西昆仑的兔子精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凡尘间有一个道士收服了一只厉鬼,将之镇压在涂满黑狗血的棺材之中,用桃木做成的钉子将棺材钉死之后,扔在毫无生气的荒山中,以掺杂了公鸡血的黄土掩埋,以达到镇压之效果。
不料后来,荒山那里下了整整三月的瓢泼大雨,冲散了公鸡血黄土,又将棺材上的黑狗血洗了个干净,厉鬼便醒了过来,在棺材之中躁动不安。
但索性还有桃木钉在,厉鬼一时半刻也无法逃出生天。
直到有一群飞鸟,衔着一颗梨子,不慎掉落在此处。
梨子正巧掉落在棺材之上,梨子腐烂,剩下梨核,扎根于棺材周围的泥土之中,棺材中的厉鬼便借着梨树重获自由,成了一只梨树精,
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我不能确定,因为那兔子精同我一样,是从未出过西昆仑的。
我当时问她,是如何知道这样一个故事的,她只是支支吾吾地说是听他人讲来的。
至于是何人讲的,兔子精竟然说自己忘记了。
如今我看到棺材之上长出来的树根,才想起了这个故事。
顾九珩面色凝重,在我的身边提醒道:“摇筝,那个厉鬼的故事……”
我想起来了,兔子精绘声绘色讲故事的时候,顾九珩也是在场的。
“下去看看。”雪千城挥动业火三灾,将枯井井口处的树枝全部清扫一空,井口处便有了一些空隙。
我面露难色,问道:“我也要下去吗?”
“不管你,都得下来。”雪千城站在枯井边缘,指着我们三人,道:“此地诡异,你们三个待在我的身边是最安全的。”
我们三人互相交换颜色,赶忙上前,跟紧雪千城,一一跳下枯井。
雪千城说得对,我们跟紧他是如今做出的最终要的决定。
第十九章
芙蓉如面(上)
跳下枯井之后,头顶原本被雪千城用业火三灾劈砍干净的树枝又重新长好,将井口再次覆盖了起来,目之所及的环境中变得昏暗下来,所幸我们都不是寻常人,视线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见我抬头看向井口时有些担忧,雪千城便宽慰道:“无妨,等出去时,咱们再劈开一个口子便是了。”
我伸手摸了摸身旁探过来的一根树枝,它竟然怕痒一般地躲了回去。
看来,这些树枝都是有直觉的。
不知道雪千城挥刀劈砍的时候,它们会不会疼痛难忍,从而记恨上我们一行人。
“跟紧些,千万不要掉队。”雪千城抬手招呼我们,一路行进到棺材跟前。
其实枯井中的范围并不大,只是枯井当中树枝盘根错节,令人行动十分不便,雪千城走在最前面,一边用业火三灾将挡路的树枝清除掉,一边又要照顾我们不会被快速生长的树枝隔离开来。
所以,我们到达棺材近旁的时候,也是颇费了一番周折的。
我们围在棺材周围,看见粗壮的树干自破裂的棺材中伸展出来,树根就深深扎根在棺材之中。
棺材上贴着的符纸还在,雪千城撕下一张,递到我的手中,问道:“我不懂符咒之法,你们看一看,可是什么熟悉的咒印画法?”
我看过之后,脑海中并没有这样的咒印的模样,于是转身将符纸递到顾九珩的手中,希望他能够有所发现。
顾九珩一手拿着符纸,一手搓着自己的下巴。
就在我以为他要将自己的下巴搓得直冒火星子时,顾九珩突然将符纸撇向空中,一手剑指放置于唇边,另一只手凭空画着与符纸上相同的咒印,口中试探性地念动咒语,道:“天雷滚滚,镇妖除魔,正义之威,震慑四方,封禁!”
随着咒语的完成,那漂浮在半空中符纸快速下坠,“啪”的一声重新贴回了棺材上,头顶被重重树枝覆盖的地方,响起了沉闷的滚雷之音。
我们进入枯井之前,除了顾九珩为扑灭燃烧的大火,用祈雨咒引来大雨时出现过一片乌云,雨停之后乌云便消散了。
并且,祈雨咒根本无法引来雷动。
而我们到达这里的时候,头顶已经是一片晴空,因为祈雨咒引来大雨的缘故,雨停之后的天空中星月的光芒格外明亮。
头顶传来的沉闷雷声……听起来有些像天雷。
若是天雷……
我回头去看宴相思的神情,发现的脸上已经不自觉地显现出来一种不知名的惊惧之感。
那是妖族之人惧怕天雷劈落的本能反应,骗不了人,头顶上确实有天雷盘踞了。
我在转头去看雪千城,发现他就十分淡定,反而挑眉示意我,他的状态还算不错。
想来,是雪千城的妖力足够强大,已经克服了妖族之人本能反应中对天雷的惊惧之感。
“是天雷镇魂咒。”顾九珩指了指重新贴回棺材上的符纸,道:“我只是试探,想不到竟真的能够引来天雷。”
顾九珩说着,便敞开自己的衣袖,叮嘱宴相思,道:“你先进来躲躲。”
宴相思赶忙化出原身,毛茸茸的一头扎进了顾九珩的衣袖当中。
我搓了搓自己的衣袖,看向雪千城。
雪千城鄙夷地看过来,扭头走开了。
我跟上去,道:“不是我小瞧你,主要你在这里,天雷很容易瞄准了落下来,咱们到时候躲闪不及,劈一下子,可是很难受的。”
“你放心,天雷绝对不会劈到咱们。”雪千城指了指头顶密布的树枝,道:“这棵参天大树会为我们抗下所有的天雷。”
“我觉得可能只是声势浩大。”顾九珩走了过来,将衣袖整理平整,宴相思从袖口处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两只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耳朵不断地动着,探听着天雷的响动。
“那符纸上的天雷镇魂咒为朱砂所画,一般用朱砂画符的人,都是些凡尘间的散修。”顾九珩继续解释道:“如今我用灵力凭空画符,才引来天雷滚滚,想必之前那张符纸,只是在棺材上起到了镇压邪魂的作用。”
虽然是这样,我心中便又有了另一个疑问,道:“那天雷还劈得下来吗?”
“下不来,放心吧。”顾九珩摆了摆手,道:“我画符的时候少画了一笔,那天雷就是来走走过场,吓唬吓唬人的。”
此言一出,宴相思便在顾九珩的衣袖当中一番抓挠,表示自己的不满。
顾九珩拍着他的脑袋,哄道:“知道你害怕,所以并未让天雷落下来,如今你听着雷声都要打哆嗦,还是在我的衣袖中多待一阵吧。”
宴相思默默缩了回去。
身边安静下来,只有头顶的天雷滚滚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