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园里忽然进了很多施工队。</p>
陈秋花说,母亲失事的泳池要改成花圃,是我祖父的意思。</p>
还说傅园所有的池塘、浅洼,统统要被填平,占地百亩的傅园将不留一处没过脚踝的蓄水池。</p>
我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听说爷爷要建花圃,不由得露出几分高兴。</p>
陈秋花刮着我的鼻子,笑问:</p>
「你母亲就这么走了,生前贵为傅家少奶奶,死后却连个丧事都没有。」</p>
「没有棺椁,没有坟冢,今后也不会有人记得她。」</p>
「你一点都不难过吗?」</p>
我满脸天真地反问:</p>
「为什么要难过?」</p>
「我是陈姨养大的,我才不认那个疯子做母亲。」</p>
母亲是疯子。</p>
——这话我不止一次从佣人们口中听见,包括陈秋花。</p>
母亲六岁时被财阀傅振国一眼相中,成了傅家的童养媳。</p>
十六岁与三少爷傅嵘完婚,两年后,傅嵘便去了法兰西求学。</p>
之后,母亲就变得精神不太正常。</p>
白天摆花弄草,读书烹茶,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多看一眼都让人窒息。</p>
每当夜晚降临,她就像变了个人。</p>
无缘无故地流泪、发火、砸东西。</p>
我曾经试图靠近她,被她拿刀指着怒骂:</p>
「脏东西,别过来,滚远点!」</p>
没人能制服发疯的少奶奶,除了傅家的话事人,傅振国。</p>
应酬晚归的祖父回到家后,会把失控的母亲抱进他的卧房。</p>
房门一关,就是一整夜……</p>
我不知道祖父是怎么「安慰」母亲的,反正第二天天亮,母亲又会乖顺得不像话。</p>
如此循环,日复一日。</p>
直到不久前,父亲即将归国的书信寄到家中,母亲的疯病忽然好了,整个人鲜亮了起来。</p>
她盼了足足一个月,一身西洋装的父亲才姗姗而归。</p>
母亲盼来了她的救星,但改变不了她的命运。</p>
那天晚饭后,祖父还是把母亲领进了他的卧房——就当着父亲、我以及一众佣人的面。</p>
那天夜里,无助的她曾向父亲求助。</p>
可是父亲的冷漠,掐灭了她活下去的希望。</p>
她就这样仓促地走完了短暂的一生。</p>
傅振国这时候翻修园子,无非是想就地掩埋母亲的尸骨。</p>
他们想把母亲的死遮掩过去。</p>
我又怎能让他们得逞。</p>
我趁所有人都在忙碌之时,偷偷指使李晓溜出去报警。</p>
李晓是家丁的儿子,跟我一般大,出入自由,没人会留意他。</p>
我忐忑不安地在家里等啊等。</p>
临近天黑时,警察真的来了,还是个局长。</p>
李晓被反捆着双手,带到父亲傅嵘面前。</p>
父亲客客气气地同局长握手:「这孩子欠管教,报了假警,给孙局长添麻烦了。」</p>
李晓挣扎了几下,不服气地喊道:</p>
「我没报假警!我家少夫人就是死了!我亲眼看见的!」</p>
「活腻了!」</p>
傅嵘抬腿就给了李晓一脚,又从西服内袋里取出厚厚一沓纸币。</p>
孙局长接了过去,笑得见牙不见眼。</p>
「好说好说,傅少爷,今后再遇到什么麻烦事儿,您尽管发话。」</p>
一名年轻警员忽然插嘴:「报告长官,我发觉那个泳池附近有点可疑痕迹,能否让我进一步查勘?」</p>
「你昏头了!」孙局长猛敲了警员的脑袋一下,「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庄园,是你能随便查的吗?」</p>
我躲在珠帘后面,目睹了这场官商勾结的全过程,也记住了那个年轻警员的样子。</p>
他们快要上警车的时候,我从屋里跑了出来,笑嘻嘻地往孙局长手里递糖果:</p>
「叔叔,你好威风啊,这是父亲从法兰西带回来的巧克力,您尝尝。」</p>
傅嵘赞许地摸了摸我的头,孙局长高兴地接了糖。</p>
年轻警员盯着我看了几秒,一把将我拉过去,严肃地问:</p>
「你是傅家孙小姐吧?你的母亲到底有没有出事?」</p>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p>
我冲他咧嘴一笑:「叔叔,吃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