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以此为代价,周尚书明升暗降,调职钦天监做了个闲职,而周斐则从翰林院中调出,做了驸马都尉这个更闲的职位。而周家亲族的官职,也被断送了前程,皆止步于前了。一时间,我都替周家冤屈得慌。
我本来是想让海家帮我找个富贵闲人,能安稳过一生即可,没想到老天给我扔下这么大一个热腾腾的馅饼,搞得我高兴就像幸灾乐祸,不高兴就是矫情一样。我那几个庶出的妹妹则心酸得难受,名为贺喜实为嫉妒地来看了我好几回,冷嘲热讽的话说了一箩筐,冒出的酸水都能做泡菜了才走。
我知道,她们都觉得周斐这个她们心中的如玉公子,生生被我糟蹋了。
婚礼筹备了三个多月,才举行。
而这期间,我请德贤皇后为我操持张罗,虽知德贤皇后待我冷淡,也硬着头皮献殷勤。德贤皇后久居深宫,往日只有和敬公主陪伴,而眼前,只有我这个厚着脸皮硬扒上来套近乎的人来叨扰,很让德贤皇后头疼。
我硬是当作看不见她眼中冷淡嫌弃的眼神,雷打不动地一天三次请安,陪伴她用膳、抄经书、打坐。
德贤皇后吃得清淡,我也跟着吃素,且服侍周到,用膳时根本吃不了两口,没多久,我就身形见瘦了。
德贤皇后没多久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一是为了自保,毕竟德贤皇后牵的这媒太大,惠贵妃恨我入骨,未出嫁这段日子怕她狗急跳墙,我的膳食常年被她掌控,随意做点什么我在劫难逃,另一个原因,我确实需要吃吃素了,否则喜宴上仍是一副蠢笨的样子,太给周家丢脸。
大抵是饮食减少又夜不能寐,我以极快的速度消瘦,搞得尚衣局的女官抱怨连连,喜服每月都要改尺寸,到了大婚那日,我的喜服仍是大了不少,而我的身形总算瘦了两圈,因瘦得太快,我的脸色并不好,好在大喜之日浓妆艳抹,遮掩了我脸上的憔悴。
大喜那日,我一身凤冠霞帔踏出宫门后,转身望了一眼这座巨大的关了我十七年的牢笼,终于活着逃出来了,曾经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恨和哀怨,都被甩在身后,留在这个金碧辉煌又宫锁重重不见天日的牢笼中。
我,楚明曦,和安公主,又有了新的开始和人生。
进公主府一系列繁文缛节后,我披着红盖头,坐在床头等着我的新郎周斐。
直等到夜深人静,才等来醉醺醺的周斐,已然烂醉如泥,倒在喜床上便不省人事了。我赶紧安排丫鬟们给他更衣,收拾床铺。而我则仍披着盖头在床边坐了一夜。
第二日晨起,周斐揉着头从宿醉中醒来,发现依然凤冠霞帔的我,唬了一跳,连连道歉。
「盖头还是要驸马挑起才行,否则不吉利。」我并未言他。
他赶紧用喜杆挑起我的盖头,匆忙扫了我一眼就看向别处,我知道这一天一宿折腾,浓妆不定脱成什么鬼样子,故起身洗漱更衣。
这婚礼就算成了,虽然这婚事没什么人高兴。
04
门外周大人夫妇,哦,现在已经是我的公婆了,已在门外等候许久,等着向我请安。
是的,你没看错,这就是娶公主的另一桩难堪事了,公主下嫁,夫家要以君臣之礼待之,公婆不但不能喝媳妇茶,还要早晚三次跪拜请安。对,跪安,所以谁家愿意娶个媳妇当成祖宗一样供着?
眼见周大人夫妻要跪拜于我面前,我亦跪拜于他们面前,周大人刻板守礼,我若是废除这早晚请安跪拜他定然不肯,为避尴尬,我也如此回拜。于是第一次公婆见面,在互相跪拜和公婆「使不得,使不得」的言语中乱成一团。
我早已打定了主意,祖制是祖制,可谁也不会硬挑这个理,毕竟大家都怕娶个公主跪拜。
于是我硬跪了一日,反正公婆跪我,我就跪他们,场面一天尴尬了三次,于是晚饭前我们达成了友好协议,免了每日请安跪拜,各过各的,谁也不过来给对方添堵,嗯,很完美。
我看到周斐暗自松了一口气,心笑道,马上就轮到你了。
周斐的铺盖被我派人送去了书房,说实话,晚上有个人躺我旁边,我是一宿也别想睡了,再说,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暂时不能把周斐拖进来,他家已然被我连累得够呛了,更何况,他只是奉旨娶我,何必逼着他对我强颜欢笑。
三日后,回宫请安,父皇看到我的样子时愣了。婚礼那天我宽大的喜服和盖头把我罩得严严实实,他并未瞧得仔细,今日才仔细看我,已然瘦下来的身形,脸庞有五分母后的模样,尤其是发髻,我特意梳了母后最爱梳的百合髻,这种发髻极少人能梳得好看,我从小就看母后每日梳,自然是会的。
那日,父皇与我说了格外多的话,我知道,我今日的打扮每一处都刻意模仿母后,让他回想起了当年与母后的少年夫妻之情。毕竟结发近十年,我母后也走了十年,德贤皇后虽端庄却清冷,慧贵妃虽美艳却跋扈,都没有母亲当年清丽温柔又一心一意爱父皇的心意。
父皇问我怎么突然消瘦,我笑谢德贤皇后,说道:「可能我这体质不能吃肉,跟着母后吃了一段时间素,便觉得身体轻快舒服了许多。」
父皇满意道:「瘦了好,瘦了好,若是早就如此……」他顿了顿看看周斐,没有接着说下去。
我知道只要我跟周斐站在一起,即便是我的亲生父母也不好意思说出两人般配的话来,实在是因为周斐太过耀眼了,尤其是周斐温柔笑时,眉眼中含有星辰,笑颜若皓月,充满干净的少年气质,能让人心中顿时开出一片灿烂之花,一下子通透明亮起来。
这几日我竭力避开与他直面相处,越看他便越觉得自己真是生生糟蹋了他。
可能是出于多年对我冷落的愧疚,抑或是对周斐的愧疚,父皇当日便提升了我的例银,增加了我封地的食邑,我趁着父皇高兴,又讨了个赏,管他要了几个幼时伺候我的人,毕竟我已开府,人手实在是不够用。
所以,当我离宫时,张嬷嬷、翠珠、香云和素心,以及之前还剩下的丫鬟太监们都从各个宫中被带出来,跟我一块回了府,那天晚上是我自十岁以来,最高兴的一天,我抱着张嬷嬷和翠珠她们,又哭又笑,直闹到很晚很晚。
05
有了帮手,我便对出宫带出来的下人们逐一清点,惠贵妃安排进来的人,还有其他宫安排进来的人,都被我逐一发配到封地,身边留下的都是老人和新采买的下人。
鸡飞狗跳地闹了几天后,整个公主府焕然一新,下人们精神头都不一样,都觉得有了盼头,浑身是劲儿。
公主府收拾停当后,我便去了父皇新赐给我的封地,盘点往日账目,理清管事人员,又上下折腾了一阵,另外安排人圈了一块临近温泉的农田,改成了马场。
从封地回来后,我又带着一些农产品特产,加上自己亲做的糕点,进了宫。
糕点是母后在我小时候常做的如意糕和玫瑰酥,我跟着张嬷嬷试做了很多回,确保做的味道十足十像极了母后的手艺,才进献给父皇品尝。
果然,吃到久违的糕点,父皇又陷入到当年的美好回忆中,父皇老了,我冷眼瞧着他,人一老就爱念旧,新人就算再好,也比不上旧人经过记忆加持的美好。
一来二去,我出嫁了,反而又重获了父皇的恩宠,时不时,各种流水席般的赏赐便流向公主府,今天几箱珠宝奇珍明天几箱绫罗绸缎,父皇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惦记我一份,而德贤皇后那边,我也没少去,该尽的礼数周全,毕竟她对我有再造之恩。
一年很快过去了,而我与一年前处境已大不同,京城里的舆论风向一下子转变了。
之前等着看周家笑话的,不敢笑了,毕竟皇家的恩宠也是面子。更何况,得到的封赏我每次都拿出一半送到周家,周家的生活水准被我拉高了好几个档次。
虽然周大人讲究文人气节,视金钱为粪土,但是挡不住我一车又一车的「粪土」运过去,公主儿媳一没作妖二还算孝顺,周家脸上也有光。
成婚这一年,我方方面面都算打点到位了,除了周斐。
虽然与我同住公主府,可我见他的次数还没见我父皇多。
多数我找周斐,都是需要出席场面不得不带他的时候,两人相敬如宾地在外人面前表演出恩爱夫妻的模样,回府后便各去各的领地,互不干涉,若不是刻意寻找,便是一个月也见不了一两次。
时间长了,我和周斐还好,身边的张嬷嬷和翠珠却着急得不行,后来我的婆婆也看出了端倪,旁敲侧击地点了我一下,我装傻含糊了过去。
周斐开始摸不清我的脾气,以为我有什么怪癖,故意躲开他,反正两人也没什么感情,硬逼到一起也难受,可后来看我跟公婆、父兄,甚至下人们的关系都处理得滴水不漏、进退有度,才觉得纳闷,只是拘泥于他的傲气,不肯低下头来找我罢了。
我当然知道周斐的傲气,那种高傲是刻进骨子里的,他自幼因公婆两人感情甚笃对他疼爱非常,加之天生英才底气十足,自信而温和,可越是温和之人,内心越是笃定,就越难以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