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喜得年轻了好几岁。
往后,程柏升不再成天在督军府。有时候找他,得寻半天,气得盛长裕骂娘。
“我不挨你的骂,就要回家挨我老婆的骂。我当然是宁可挨你的骂。你能把我怎样?”程柏升也成了滚刀肉。
盛长裕:“……”
参谋处有几名年轻的参谋,一样的留学学历,一样的人情练达,可以弥补程柏升缺失的时间。
宁祯生了第三个孩子,是个女孩儿。
这次孩子是夏天出生的。
盛长裕毫不犹豫,给孩子定下大名叫盛夏。
他觉得这个名字简单,上口,又好写。
于是宁祯发现,他很明显偏心了。小女儿成了他的掌上明珠,比哥哥姐姐都受宠。
(正文完)
——*——*——
后面的大局势不写了。如果写实,实在很惨,我们看网文是繁忙生活的消遣,不是为了接受爱国教育。爱国教育应该更慎重,不应该戏说。我们努力生活,做个稳定的平凡人,已经很爱国了,就不搞仪式感了。
如果不写实,除非把后面的地图设定在国外,要不然就会“历史虚无”,这是不容许的。
正文就到这里了,又一篇民国童话结束了。
第322章
番外(上)
宁祯和李棠、京春安、金暖带着孩子去港城时,是十月。
海上的风有点凉了。
她们雇了一艘邮轮,带着孩子们,浩浩荡荡。
金暖的女儿宁冬年纪最大,也是孩子王,她负责带着弟弟妹妹们玩。
宁祯的小女儿盛夏是表姐跟屁虫,非要霸占表姐,把其他人都挤开。
“江原情况如何?”宁祯和京春安在甲板上聊天。
京春安和妯娌被婆母下药后,反复调理身体。
她妯娌吃药时间短,很快怀了身孕;京春安则始终不见动静,直到盛长裕从贵州寻到了一位很有名气的神医,孩子中最乖的,也是最漂亮的。
京春安这次去港城,和宁祯他们探亲、游玩的目的不同,她是替江南浦去看望江原。
江家最小的儿子江原,这些年一直跟着宁祯的大哥在福州。
大哥一升再升,四十多岁成了师长,在军中是年纪最轻的高官;江原却始终拒绝升官。
他仍做个小小班长,很沉默。
福州一次小动乱,他冲在最前线,左边大腿挨了一枪,伤及大动脉;而后伤势一直不见好,转到了港城的医院时,医生都说迟了,要截肢。
腿截了,病情却继续恶化,医院发了紧急通知。
江郴已经去世了。自从江家的事情爆发后,江郴身体一直不太好,他是今年四月走的。
江家其他人都在任上,轻易不能离开督军的辖区。
江南浦急切发电报,想要接弟弟回来,但遭到了江原强烈拒绝。
京春安这次去港城,是替江南浦看望弟弟。
宁祯问起江原的病情,京春安眼睛里有了泪光:“我们收到了三封电报。不好,很不好,很危急。医院在极力抢救他的命。”
宁祯:“你别慌。”
京春安:“他这些年过得很苦。他从小嫉恶如仇,眼睛里容不下不平事。我婆母造的孽,阿原从未释怀过。”
宁祯想起江原的性格,叹了口气:“他一根筋。”
“阿泰性格柔软,结婚生子、在军中本本分分做事,督军也信任他。唯独阿原,始终放不下。”京春安道。
宁祯安慰了她几句。
这艘邮轮新装了动力马达,从前五六天的行程,两天就到了港城。
宁策带着姚云舒,在码头等候多时。
他先抱了宁祯的小女儿,又把外甥、侄儿侄女一个个全部抱起来转了圈。
金暖:“你消停点吧,别闪了腰。”
“我腰好着呢。”宁策说。
姚云舒在旁边笑,很是温柔:“二嫂、妹妹,路上累了吧?快回家去住。”
金暖拉了她的手:“我们不住你家,住宁祯的房子。孩子太多了,会吵死你们的。”
又道,“我家四个,四只泼猴。宁祯三个,没一个善茬。”
宁策:“不留你们住,两处房子很近。佣人煮了饭,你们先去吃饭。”
宁策和姚云舒前年结了婚。
姚云舒发誓此生不回苏城,宁家很尊重她的禁忌。故而,全家人来港城参加她与宁策的婚礼。
婚后,宁策仍管着汤家的邮轮分公司,姚云舒则在大学里做后勤工作。
问起孩子,宁策自已说不想要。西药房有避孕的东西卖,不伤身。
祖母和母亲性格都随意。
如今全世界都在打仗,国内时常有炮火冲突,宁策和姚云舒自已活着,比什么都强。
不安定的时候,子嗣就没那么重要了。
一行人在码头分开。
宁祯和金暖去了半山豪宅;京春安带着孩子和佣人住饭店;李棠则带着孩子去姐姐家。
彼此留了电话,忙好了再聚。
宁祯问京春安:“需要我陪你去医院吗?”
“不用了。”
京春安叫佣人带着孩子去饭店住下,她叫了街车,直接去了医院。
江原在重症病房,他的情况很严重。
医生直接告诉京春安:“难以回转,只是吊着一口气,见见亲属。他自已很拼命求生,可惜……”
京春安心口发沉。
瞧见江原时,她几乎不认识了。
江原黑黝黝、头发花白,比当年督军还严重,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他很高大,似一副骨头架子躺在病床上。
“阿原,我来看你了。”京春安脚步很轻,似怕惊扰了他。
江原瞧见了她,眼睛亮了亮:“大嫂。”
“我接你回家,阿原。”京春安轻声说,“你大哥一直叫你回去,可惜他有要职在身,不能来港城接你。”
江原苦笑了下。
“大哥好不好?”
“他很好,发福了。”京春安说。
“阿爸的葬礼我没参加,别人是否骂了我?”他又问。
京春安:“没有,我们说福州驻地军情紧急,你不能回来。亲朋都能理解。”
江原声音虚弱,把家里全部问了一遍。
京春安在医院陪着他。
给他喂饭,还替他擦了擦身体。
“头发花白了,小小年纪的。”京春安说,“能养回来。当年督军也这样,这些年好好调养,如今满头黑发。”
江原笑了下,没反驳。
“等我们回去了,我问督军夫人要个药方,替你调养身体。”京春安又道。
江原难得应付了下:“好,多谢大嫂。”
这天夜里,江原再次发高烧,病入膏肓;烧不退,他却是难得清醒了些,说有点饿了。
京春安叫人去买了米粥给他吃。
他现在只能吃流食。
“大嫂,我死后,可以埋在江家的祖坟吗?”他问。
京春安声音失控般颤抖了:“不要说胡话。”
又道,“你是江郴的儿子。不管在江家,还是在外人眼里,你永远都是江郴的儿子。”
“太好了。”他慢慢喝了一口粥,“我真怕做个孤魂野鬼,没办法投胎。下辈子,我想投个好胎。大嫂,把我埋在我父亲旁边,叫我死后有个依靠。”
第323章
番外(中)
江原死在了这天深夜,只来得及和京春安相处不到十个小时。
京春安哭得接不上气。
活泼英俊又嫉恶如仇的小叔子,年纪轻轻死在了深秋微寒的夜里。
她发电报回苏城。
江南浦找盛长裕特批,准许他离开驻地到港城,替他弟弟收尸。
宁祯等人也听说了江原去世的事,很是唏嘘。
江家的秘密,宁祯没告诉任何人,金暖和宁策并不知晓内幕,纷纷感叹江原死得有点可惜。
年纪不大,从小是个好苗子,督军很看重江家父子四人的,想要栽培。
一枚子弹要了他的命。
世事无常。
京春安一直在医院,等江南浦到了后,从医院接出江原的遗体,替他装殓后,乘船去广州,再乘坐督军特意派给江南浦用的专列,回到苏城。
宁祯等人,则在港城逗留半个月。
金暖和李棠纯玩,姚云舒请了两周的假,带着他们到处走走看看。
人多,热热闹闹、浩浩荡荡,十分醒目。
姚云舒的母亲和弟弟也在港城,住在其他地方,母亲跟着她弟弟生活。她弟弟还在念书,尚未毕业。
苏城的往事,姚云舒一点也不想知道,她从不问。
她唯一牵挂的人,已经从苏城到了港城,与她结婚了。从此,苏城简直与她无关。
宁祯也和表姐、姐夫聚了两次。
孟恒长大了,有点小大人的模样,几乎和宁祯一样高。他真的太像孟昕良了,就连言行举止都像。
表姐没有再生孩子。工作忙,她在医院职位步步高升,已经做到了主任。
“她做什么都很努力。”孟昕良提到云诺的差事,无比骄傲。
云诺目标明确,知道自已想要什么。
她还在港城成立了医学会。
孟昕良父子俩都是她后盾,家务事不要她操心,什么都替她安排好。她下夜班回来,孟昕良会温好燕窝等她。
“姐夫平时忙什么?”宁祯问。
孟昕良:“我没什么野心。俱乐部很赚钱,我身边的人都安排好了,各有饭碗。我就顾家,平时钓钓鱼,等阿诺下班。”
宁祯:“真幸福。”
“人要懂得惜福,我所求不多。”孟昕良笑道,“前面十几年,我渴望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宁祯和孟昕良聊了很久,还提到了雷铉。
刚起了个话头,云诺提前下班回来了,身边还跟着楚静月。
“夫人,好久不见。”楚静月笑道。
宁祯:“的确好久不见了。”
佣人摆饭,孟恒很识趣端了碗上楼吃,四个大人喝酒闲聊。
“夫人,您在苏城见到过雷铉吗?不知他怎样了。”楚静月问。
她态度里,没有半点伤感,十分坦然。
“他挺好的。柏升跟他比较熟,我没怎么见过他。”宁祯如实说。
当年闻梁予搞事,想要挑拨孟昕良和督军府的关系。
他知道宁祯安排程柏升和楚静月相亲,立马着手。
他花钱买通了楚家的亲戚,去告诉楚静月的母亲,说夫人要给程柏升和楚静月做媒,但雷铉会从中作梗。
又散布谣言,说夫人强装不在意,实则很生气,派人骂了自已大嫂,也就是楚静月的表姐。
哪怕宁祯和程柏升登门了,楚家也觉得他们俩是客气,实则对楚静月放弃程柏升却选择雷铉很恼火。
楚家不愿意得罪权贵,也不想和汤家断交,没问任何人,直接做了决定。
他们把楚静月送走。
雷铉挺受伤,有次喝醉了,收了一个歌女。
那歌女很懂事,乖巧跟在他身边,只求做个姨太太。
楚静月是一年后偷偷从福州跑回来,瞒着家里人,却发现了此事。
雷铉同她说,这歌女绝无野心;歌女也保证,会用心服侍她和雷铉。
楚静月念过新派的书,对他们这种言行震惊不已。她的一颗心,瞬间冷却了。
她又偷偷离开了苏城。
雷铉再想要挽留她,她都不肯回来。
没多久,雷铉身边又有新人。
他在差事上很有魄力,可世道并不约束男子纳妾,雷铉身边都是灯红酒绿,逢场作戏少不了。
他行事狠辣,可在女色上并没有想过忠诚。
楚静月对这些事一清二楚后,与他断了来往。
她在福州嫁人了。
男方看着白白净净。结婚没多久,婆母露出她的强势,什么都要管,甚至想把儿子安插到宁以安的军中。
楚静月拒绝,与婆母争执了几句。她那个白净斯文的丈夫倏然暴怒,对她动手。
她不甘心挨打,反抗,可到底不及男人有力气。
她被打断了眉骨,又流产。
宁祯的大嫂把她接到医院,她丈夫与婆母跪地痛哭。楚静月要离婚,对方自残挽留。
大哥大嫂觉得看走眼,这家人实在不像表面那么和善,帮衬楚静月离了婚。
楚静月离婚后极其消沉,宁祯的大嫂劝她去港城散散心。
雷铉来港城找她,说此生最爱的人还是她,愿意和她结婚,也像孟爷那样放弃差事。
楚静月对男人已经失去了信心。
她心如止水。
云诺得知她英文很好,时常请她帮自已的科室整理文件,给她时薪。一来二去,云诺替楚静月在医院谋了个差事。
这个差事,楚静月已经做了五年。她安分守已,冷若冰霜。
她不说雷铉的坏话。男人贪财好色,她理解他,这是人性。这世上有能压制自已内心欲望的男人,可惜她没那样的福气,遇不到。
她不怨天尤人,平时也不抱怨。
她美丽、高冷,成了医院医生、病人心中的圣女。哪怕知晓她离过婚,真诚追求她的人也排成队。
她一概拒绝。
提起往事,她平静极了,她甚至还主动问起雷铉。
眼神里毫无波动。
“你工作如何?”宁祯问她。
楚静月这才笑起来。
她明知宁祯不懂,也会滔滔不绝,眼里全是神采。
宁祯就想,幸福是没有固定形状的。
内心知足,就很幸福,比如楚静月,也比如退隐江湖的孟昕良。
她从他们脸上,瞧见了安逸与自在。
不关乎外界,是内心的宁静。
第324章
番外(完)
宁祯没跟楚静月说,雷铉一直没有结婚,他没有正室太太。可他有好些姨太太,也有了四五个孩子。
每个人对生活的理解,是无法跳出自已的阅历。也许在雷铉眼里,他始终爱楚静月,他的爱也拿得出手。
他仍保留三分希望。
宁祯不评价任何人。
在港城的第十天,宁祯选好了五套房子。
孟昕良和孟恒帮衬她挑选的,都下了定金。
又过了一日,宁祯带着长子盛西颢,去码头接人。
“大嫂。”
声音端正温柔的,是盛长宽。
“大嫂!”
活泼激动的,是盛长殷。
他们身后,皆有人。
金色头发的外国男孩,以及一个秀眉温柔的华人女子。
宁祯迎上去:“阿宽、阿殷。”
他们身后的人,宁祯则是不认识。她在欧洲那三年,盛长殷和盛长宽并未谈恋爱。
“这是我男朋友;这位是二嫂。”盛长殷抢着介绍,“大嫂,你不知道多神奇。我二嫂,其实也是我外祖家的远房表姐。当年我姆妈还尝试给她和我二哥做媒……”
宁祯想了起来,在戴云兮去世后,老夫人选了一个周家女郎配盛长宽。结果,那女郎先逃婚了,盛长宽紧跟着也走了。
“这是天注良缘。”宁祯笑道。
盛长宽已经抱起了宁祯八岁的长子盛西颢:“二叔抱抱。”
盛西颢:“我是大孩子了,二叔,这样不体面。”
盛长宽:“……”
宁祯笑着解释,“他性格沉稳,有点小大人,又总跟着柏升。”
她选好了房子,请盛长宽和盛长殷各自挑选。
他们定了,宁祯付了尾款。
“大嫂,大哥身体如何?”盛长殷问。
宁祯:“他一直很忙,身体很好。”
盛长殷又问,“我姆妈呢?”
“姆妈身体不是很好。”宁祯说。
老夫人自从和周家闹翻后,脾气一日日坏,老宅的人全部搬走了。偌大宅子,七成庭院荒芜,老夫人的精神好一阵、歹一阵的。
宁祯总以为她熬不住。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熬了下来,时常给盛长裕找点麻烦。
老宅仍有很多的财产,老夫人身边也是管事佣人无数,只是再无亲人相伴了。
“……大嫂,您别怪我们狠心。”盛长宽支吾接了话,“我和阿殷,真的怕了我姆妈。”
宁祯理解。
要不是欧洲这些年不太平,他们兄妹绝不会回来。
宁祯说港城局势还可以,又担心战乱中失去联系,邀请他们回国,他们才决定回来。
但并不想回苏城。
不是苏城不好,而是他们的母亲还在苏城。
叔叔们可以逃离,盛长宽兄妹却躲不开。
“当年分家时,我已经告诉了姆妈,守住钱财失人心。”宁祯道,“我不会把你们回国的事告诉她。”
兄妹俩点头。
宁祯又带了盛白藏、盛夏过来吃饭。
一家人见面,说不完的话。
宁祯安顿好了他们,这趟旅程的任务结束了。
李棠和金暖把港城玩了个遍,买了半船舱的礼物,宁祯等人要启程回去。
“宁祯,我们念书的时候,想过日子是这样的吗?”金暖突然问。
宁祯:“想不到。”
“我回去要给冬冬择婿了。”金暖说。
宁祯震惊:“你很离谱。”
“离谱什么呀,她过完年满十二岁。从十二岁开始选,选一两年,十四五岁定亲。咱们不也是这样吗?”金暖道。
宁祯:“……哪怕冬冬在我跟前,我也觉得她是个小孩子。”
“日子很快的。”
日子是真的快。
宁祯等人到苏城码头时,盛长裕特意来接。
小女儿一见面就挂他身上。
他抱着孩子,对宁祯抱怨:“还以为你们乐不思蜀。”
宁祯失笑。
回家后,孩子们想着跟父母一起吃顿晚饭,全部被父亲“扫地出门”,各自回了院子。
宁祯这日没下楼。
缠绵后,她把港城发生的事、见到的人,全部说给盛长裕听。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个时光仙子,岁月一点点在她的话音里流逝。
宁祯回来后,去给父亲扫墓,路过一处坟地,瞧见了一座新坟。
“江家的祖坟。”盛长裕告诉她。
江原埋在了那里。
宁祯看着那新坟,觉得像是结束了,又好像才刚刚开始。
她对盛长裕说:“你可记得我第一次见你?”
“记得,官道的柳树旁。”
“你当时想什么?”宁祯问他。
盛长裕:“车窗上惊鸿一瞥,那姑娘很美。”
一辈子都这样美。
(全文完)
——*——*——
又写完了一本书,感谢一直追更的朋友。
这本书算是我的一个“短篇”。它是以爱情戏为主线的故事,没有太大的框架,我也没打算整成大长篇,最开始就只做了80万字的大纲与细纲。
写到了第三卷,江家是重头戏,戴宓和江太太是重要女配。我对照细纲看了看,发现人设与情节与前面两卷重复太多,很累赘。考虑了很久,我决定删掉这一部分,把人物简化。
所以朋友们就看到,主线在65万字已经结束了。
完结的时候,心里仍是诸多不舍。仍觉很多戏份可以写,很多故事还要后续。但必须化繁为简,书有它的一花一世界,不是我的自留地。
暂别朋友们,愿你们都有美好生活,下本书我们再见。
番外
云诺孟昕良
云诺毕业后,在教授的诊所实习。她轮班,最近正好在外科值班。下班时,天色将亮未亮。
黎明的街灯昏黄,下了雪,又刮了风。
细细密密的雪,在灯下翩跹起舞。她头发胡乱挽起,一缕垂在脸侧。想起最近遭遇的不公平,她有些气馁。
立在路灯下,围巾裹着下半张脸,云诺等街车。
身后,突然有个人用生硬的英语问她:“请问,你需要我帮忙吗?”
她微愣,转过脸。
男人撑伞,穿着一件很厚很重的黑色羊绒风氅。伞挡住了雪,也挡住了他眉眼,只露出清晰下颌。
曲线流畅的下颌,熟悉的唇形,云诺怔在那里。
伞抬高,男人的眸在暗处也明亮,静静看着她,用官话问她:“请问,你需要我帮忙吗?”
云诺的眼泪,猝不及防涌上眼眶。
她记得这句话。
这是十几年前,孟昕良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往事,很多都模糊了,唯独与孟昕良的相遇,历历在目。
云诺有兄弟姊妹五人,她是老二。不上不下,也不是唯一的女儿,她从未在父母那里得到过偏爱。
家庭富足,祖上有基业,姑姑又嫁得很好,云家有姻亲帮衬,在军阀混战的年代保存了财富。
从小有衣穿、能吃饱饭,云诺从未抱怨过。
只是,她性格早熟,七八岁就看透自已在家里不受重视,她更愿意在姑姑家玩。
宁家的孩子们感情亲密,对她也很好,甚至比她亲兄弟姊妹好。
云诺时常游离在人世之外,特立独行。
她的这些成熟、早慧,在她阿爸眼里,只是被简单概括为“不听话”。
因她不听话,越发被父亲不喜;而母亲,一切依仗父亲,没有半分主见,也不会维护她。
云诺就这样,长到了十四岁,考上了教会女子中学。
从中学回家,有一段路与几名同学同行。
回家途中,一处巷子,有个点心铺子老板总是短打打扮,她同学时常要特意拐过去买糕点吃。
“……那是洪门的铺子,糕点卖得便宜,因为他们是为了看对面的赌场,收集情报。不是专门做生意的。”一个同学跟云诺说。
又说,“点心很好吃,老板娘手艺不错。”
还说,“新来的学徒,好生英俊不凡。可能是老板娘的侄儿。”
云诺也好奇,随了她们去买糕点。
小伙计穿着蓝布短衫,不苟言笑,也不主动招呼客人。
他只是等,等客人开口要什么点心。
那是云诺第一次见到孟昕良。
他生得高,挺拔结实,在整条街所有的生意人里,他看上去特别英武不凡。
尤其是那双眸,明亮灼人。
云诺爱上了吃菱粉糕。
她一周要买两次。
开到第三个月,铺子关门,因为对面赌场不同意洪门的人监视,把铺子给砸了。
云诺很是遗憾。
她想:“我都没有同他说过话。”
女同学会议论他,说他也是帮派的,可能是家道中落,才被迫谋生。
云诺再次遇到孟昕良,是在码头。
小混混抢走了她的书包,里面有她阿爸给她的学费、一个月的生活费,她气得不轻去追。
只一个瘦弱的小混混,云诺死追不放,就随他跑到了附近码头。
而破旧渔屋里,出来七八个混混。有高有矮,将云诺围住。
“是女学生,富贵人家的小姐。”
“先堵住她的嘴,拖到那边去。”
云诺再想要跑,已经来不及。她被人捂住口,想要拖进破屋的时候,身后有个人问:“请问,你需要我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