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那林缪斯 本章:第28章

    遭遇这般变故,这几日吃不饱睡不好,我的脸色想必差到了极点,嘴角也起了几个大燎泡。可这是我的家宅中事,他一个不受宠的王子根本帮不上什么忙。我沉默着摇摇头,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噜了一声,十分响亮。

    手腕立刻一紧,被握住了,他道:“随我来!”

    “去哪?”

    被他不由分说拽到画铺隔壁的面馆里坐下,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摆到眼皮底下,我便双眼发直,什么也顾不着了,埋头便狼吞虎咽,将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因为喝得太急,还呛得不住咳嗽起来。

    “慢点,别急,还可以再点的!”唇边被柔软的衣料拂过,发现他竟在用镶着金丝的袖子帮我擦嘴,我不好意思地别开脸,躲了一躲。

    “谢谢啊,我实在太饿了,让你见笑了。”

    他手悬在半空,浅褐的眼眸微黯,皱眉盯着我道:“你有几日没吃东西了,怎么饿成这样?你家中不给饭吃吗?”

    我鼻腔一酸,垂下眼皮,强忍住泪意。

    “我就是,起早去找那林,发现他不见了,没顾上吃罢了。”

    他倒了杯奶茶,递给我,温声道:“九哥定是觉得做圣君辛苦,受不住了,才逃的。我若是他,也不愿做圣君,他若能逃掉,于他而言算是好事。你这做朋友的,我这做弟弟的,也该替他高兴,你说是不是?”

    我心焦如焚,不欲同他多说,敷衍地应和:“嗯,高兴。”

    “他若不回来,往后我多陪你玩,好不好?”

    “他会回来的!”我心里一悸,脱口而出,撞上十殿下的目光,不禁一愣。他凝视着我的眼神,竟与那林有某种相似。

    我虽然愚钝,可与那林相恋,已算开了情窍,他这眼神,不像看朋友的眼神。心里咯噔一跳,我不知所措,慌忙站起来,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手,桌上面碗被打翻,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弥伽,你和九哥,不止是朋友,对吗?”

    我愈发心慌:“我们就是朋友,两个男子,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

    他把我的手攥得很紧:“他那夜来酒肆,我瞧见,他把你按在榻上亲你……你和他是,”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扯到楼梯间拐角:“你别说了!”

    “弥伽!”他掰开我的手,急切道,“我喜欢你,那日在画铺初遇,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你画画的时候,眼睛很亮,整个人都在发光,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那么耀眼的人,就像星星一样,把我的世界都照亮了……九哥若是不回来了,你就和我好,好吗?”

    “谁说他不回来了!”我又急又慌,猛地抽出自己的手,不小心打着了他的脸,踉跄后退了几步。他捂住自己的脸,眼圈泛红。

    “对,对不起!”我心下一阵愧疚,转身逃出面铺外,只听见他大喊着我的名字,不由加快了脚步,远远将他甩在了身后。

    在林子里熬到天黑,我才上了山,抄常走的小道,来到那林住所的那颗树下。既是失踪,他一定不在这儿,可我不知道该去哪寻他,只盼着进去能找到点线索。

    可刚爬上树,我便发现延伸入墙的那根树干上缀着什么东西。取下来一看,那是一个扎着红色羽翎的小纸卷,我精神一振,知道这一定是那林留给我的,连忙展开来看,里边是一张简易的小画,画上画了一棵树,一栋房子,西边是月亮,朝月的方向画了只鸟儿。

    这是地图。

    我心领神会,朝着月亮的方向往这座山深处行去,翻过山顶,进了山谷,没走多远,我就听见扑朔朔的鸟类振翅声传来。

    抬眸一看,一抹白影落在我头顶的树梢上,那可不正是白哈尔?

    跟着白哈尔在山谷里走了一段路,越过一条小溪,又走了一阵,白哈尔突然鸣叫了一声,立时,我便听见了一道熟悉的笛音回应着,仿佛孤鸟寻唤着同伴,如泣如诉。

    那分明就是那林在唤着我啊!

    心急跳起来,我一蹦三尺高,朝着那笛音的方向,狂奔而去。

    到了一堵山壁下,一个狭小的天然山洞出现在我眼前,拨开洞口垂着的蔓藤,我的手腕便一紧,下一瞬,人已撞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你这几日,到何处去了,为何失约?”

    沙哑而清冷的少年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心头一震,本能地拥紧了他,待我回过神来,泪水早已淌满脸颊,濡湿了他的颈窝与鬓发。

    “你哭什么?是不是有人打你了?”修长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迫使我仰起脸来。看清他的模样,我不禁心头一悸。几日不见,这高贵的小圣君眼下泛着青黑,似是生了场大病,很是虚弱。

    我紧咬着唇,摇摇头,眼泪却止不住地汹涌而下,仿佛连日来心里无处宣泄的痛苦委屈愤怒,都在见到他的这一瞬,就要越过我从小建起的坚固的心墙,朝他山哭海啸的决堤而去——可是不行,这是我该独自承受的东西,他是我心尖上的人,就该被我高高捧起,护在壁垒里,与我分享快乐欢笑,而不该与我一起深陷苦难的泥沼。

    “我就是,想你了。”我擦尽眼泪,冲他微笑,“这几日,家里有点事,耽搁了,对不起。”

    “弥伽,火焰石……我寻到了。”

    他稍微放开我,手伸进衣襟里。我一怔,睁大了眼,目光落在他伸出的手掌中。一枚鸡蛋大小看似平平无奇的白色石头,经月光一照,焕发出闪闪的紫红色光晕,就好像我的心上少年燃烧跃动的一颗心。

    我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心捧在手里,却一眼看见,他的手上似乎有伤,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立刻把手收回袖内。我一把抓过他的手细瞧,竟发现他原先犹如玉石一般细腻无暇的手掌与手指内侧,已经遍布了磨破的伤痕和新结的茧子,还有几个已经快要烂掉的红肿的冻疮——他一定是去了很冷很高的山上,把火焰石亲手开凿出来的。

    心亦像是被重重凿了一下,我忍不住捧起他的手到唇边,吻了又吻,亲了又亲,直至眼泪将他伤痕累累的手心打湿、沁透。

    “那林,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你知道吗?”

    那林将我狠狠拥紧,吻着我的额心,眼泪与我汇成一处:“我们可以走了吗?我不要做小圣君,不要做王子,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海。”

    去看海。

    他在等我,等我履行我的诺言,带他离开这儿,去远方。

    可是,我的阿娘,我濒死的阿娘,还在等着我。

    我如坠冰窖,如梦初醒,手指在他背后蜷紧,嵌入他的发丝间。

    嘴唇在齿下渗出血来,我才挤出一丝微弱的声音来:“那林,我听说,你的血有神奇之效,能令濒死的病人都恢复健康,是真的吗?”

    他静了一瞬:“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阿娘是不是有救了?

    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深吸一口气:“能给我一点,你的血吗?我……我阿娘生了重病,治好她,我们就能一起离开这儿了。”

    第77章

    诺言

    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深吸一口气:“能给我一点,你的血吗?我……我阿娘生了重病,治好她,我们就能一起离开这儿了。”

    他未立刻答话,身躯似乎有些僵硬了。我屏住呼吸,生恐他不答应我,阿娘便没了最后的希望,慌忙仰起头,噙泪乞求地望着他。

    他凝视着我,眼神晦暗不明,静了半晌,忽然抬起手臂,低下头去,一口咬住了腕侧。一缕血迹自他的唇间沁出,我这才发现,他的血不似常人,竟是紫红色的,便如火焰石的色泽一般,瑰丽异常。

    我才突然想起,之前我受了家法去找他那日,他给我上的药,便是这种色泽——竟是他的血么?

    血滴到我衣上,我才回过神,四下寻找容器,便见他伸手一指,才发现地上放着一个水壶,连忙拿起,倒了水,去接他的血。

    要多少,够救阿娘?

    见他的血缓缓淌入水壶间,我既担心血量不足,又害怕他失血太多,待壶底被血没过,便立时叫停,却见他嘴唇微张,一块血肉竟从他齿间滚下,落入了壶内。我骇得呆了一瞬,一把捂住他手腕,撕下衣带替他包扎。眼泪疯涌而下,

    我控制不住地朝他吼:“你做什么?!”

    他抿去唇上的血,身子晃了晃,扶着墙才站稳,蓝眸深深盯着我,睫羽轻颤:“如此,血才够新鲜。去救你的阿娘吧,我在此等你。”

    我一愣,想起外面到处都是在寻他的卫兵,他若随我回家,一露面就会被抓走,而我的家中更不安全,他的确只能藏在这儿。

    他不愿做小圣君,做王子,那么从今以后,就只能与我浪迹天涯。为了我的许诺,他放弃了原本的自己,放弃了在白日行走的机会。

    “好。你等我回来。”我攥紧了水壶,看着他,“我一定,会回来。”

    待转身,一双手臂又将我紧紧搂住。

    “我等你,便是等到天荒地老,我亦会等你回来。”

    出了山洞,我顾不上疲累不堪,又一路往山下狂奔。

    到了溪边,实在渴得不行了,我才停下来喝水。

    刚蹲下喝了几口,便听见背后传来沙沙的声响,还未来得及起身,我就瞧见了泛着月光的水面上,倒映出了我背后的一抹黑影。

    我吓了一跳,回过头,登时从头凉到了脚——那是我家的一个护院,常跟在我阿爹身边。

    他跟踪了我,一直跟到了那林的所在。

    意识到什么,我惊叫起来,声音却还未出口,就被大手死死捂住了嘴,一股异味直冲鼻腔,我的脑子立时迷糊起来,身子也软了下去,只听见粗沉的笑声在耳畔响起:“前日搜到你屋里那些画,我还以为是二夫人的奸夫哩,哪知道居然是小圣君!小少爷胆子真不小,竟然敢诱拐小圣君……嘿嘿,一千金铢,我可得赶紧告诉老爷去讨赏钱!”

    不,那林……那林!

    我惊醒过来,周围一片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

    这是在何处?

    我环顾四周,看见几丝微弱的光线,那是被木条封住的窗。待眼睛适应过来,我才发现,这似乎,是我阿娘的房间。阿娘呢?

    “伽儿……”

    就在此时,一丝极为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过头,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一个血肉模糊的光头人伏在破布间,朝我颤颤伸出手,她的手……阿娘的纤纤玉手,十个指甲都被拔掉了。

    “啊!”我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连滚带爬的到她面前。

    我天底下最美的阿娘的浑身都是鞭伤,已经不剩一块好皮了,她乌黑浓密的秀发都被剃掉了,脸上也都是划痕。我颤抖地扒开她身上破碎的衣服,幸而发现她背上的皮虽然伤痕累累,但没有被剥掉。

    我大哭着庆幸阿娘没有遭受剥皮的酷刑,想起什么,看向腰间,见那水壶也还在,连忙拧开壶塞,捧起阿娘的脸,喂她喝那林的血。

    “伽儿……这是什么?”

    “能救你命的药,阿娘听我的,喝就是了。”

    “伽儿是从……哪里得来的药?老爷如何…会允许你进来照顾我?”

    我咬紧下唇,喂她一点点喝下血,没有答话。怎会是允许?定是因我偷跑出去,又被发现与那林失踪的事有关,所以也被关了进来。

    我不敢想现在那林如何,一想,我的心就要碎裂开来。

    他还会在那个山洞里等着我吗?

    他的下落会不会已经被我阿爹告发给了士兵,被抓回了王宫里?

    他会不会,误以为是我背弃了给他的许诺,骗了他的心,他的血,拿他的爱,他的自由,换成了一千金铢,卑劣无情地一去不返?

    “伽儿,哭什么哩?”

    眼角掠过凉意,阿娘用没有指甲的手指,轻轻拭去我的泪水。

    我摇摇头,攥住她的手腕,将那些凌乱的思绪压下心头。

    阿娘的生死此刻才是最重要的,往后,我总还有机会再见到那林不是吗?只要和他解释清楚,他一定不会怨我的。纵使他怪我,天长日久,我总有机会把他哄回来,等阿娘好了,我们便一起远走高飞。

    待阿娘喝尽了血,我便将水壶里余下的那林的血肉倒出来,将阿娘身上的伤口都悉心抹上,找来屋里剩下的干净衣服为她换上,待她睡着,我才感到自己其实已经饿极了——我尚且如此,那本就进食困难的阿娘呢?我来到窗前,透过细窄的缝隙,看见院里黑漆漆的,不见阿妹在何处,院子的大门被落了锁,心里不由一阵恐慌。

    偏院被整个锁了,阿妹也不在,白日这么久,没下人来送过一顿饭,那个曾经被我换作阿爹的男人,是想将我和阿娘活活饿死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声嘶力竭地朝外边大喊,可喊到嗓子哑了,饿得没有气力了,也无人回应。不知是何时昏睡过去的,唤醒我的是阿娘的声音。一睁眼,我便发现阿娘身上手上的伤都结了痂,气色也好了许多,不禁又惊又喜——那林的血,竟真有奇效。

    “伽儿是从何处寻的灵药?伽儿一定为救阿娘,费劲了心力,是不是?”

    “阿娘……”我喜极,与阿娘相拥而泣,“是那林给我的……他是我的心上人,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

    “可是伽儿画的那姑娘么?”

    我笑了笑,阿娘瞧见了那些画,却竟然以为他是个姑娘。

    “我的伽儿真孝顺,本该有一门好亲事,娶天底下最好的姑娘。”阿娘梳着我的头发,眼泪濡湿我的脸颊,“是阿娘害了你,也害了……巴罗。他与我并无私情,只是为了帮阿娘。阿娘很久以前就有真心相许的人,早该断了的,是阿娘错了。是阿娘不知羞耻,不守妇道,连累了你们……”

    我一怔,想起阿娘一手秀丽的好字,她写的盈盈小诗,她这样的女子,本就不该被拘在这深宅大院里,一生做这笼中的金丝雀。马夫巴罗叔是这宅子里对我们极好的人,他挺身而出,想必是暗恋了阿娘许久。

    “我带你走,阿娘。”我埋在她怀里喃喃,“什么狗屁妇道,阿娘有真心相许的人,我就带阿娘去找他,阿娘是天底下最好最美的女子,阿爹配不上你。”

    阿娘身子一颤,将我搂得更紧了:“伽儿,其实,老爷不是你真正的阿爹,你阿爹是泰…”

    “哐当”一声,外边传来开锁的声音。

    我冲到窗前,见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丁提着灯进来,心里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回到床前抱住了阿娘,便听转眼间脚步声已逼近了门前。

    这阵仗,不像是来送饭,也不像是来放我们出去。

    第78章

    血夜

    这阵仗,不像是来送饭,也不像是来放我们出去。

    听到门口开锁的声响,我咬了咬牙,拿下门栓攥在手里,待他们一推开门,便照着进来的第一个人头上狠狠抡去。

    可我一天一夜没进水米,又哪有力气,门闩砸下去,被家丁轻而易举地挥手挡开,一把抓住我的衣襟,将我扛了起来。

    “你们要带伽儿去哪!”

    阿娘扑过来,去被家丁一脚踹开,撞在墙上,没了声响。

    “阿娘!”我厉声尖叫,捶打踢踹,可我力气太小,无济于事,被一路扛进了主院。一进侧门,我便看见,宅子的前院里,阿爹和族中长辈与后辈们,都齐刷刷地朝宅子的方向跪着,弥萝也跪在其中,满脸泪水,瞧见我,登时睁大了眼。我往宅内瞧去,宅门两侧立着四五个身着红衣尖帽的蒙面人,前厅正中素来只有我阿爹能坐的椅子上,赫然坐着一位白发彩衣的女子,手里握着一根长杖。

    那女子亦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凤眸,她的眼瞳如那林一般亦是蓝的,却与他不像,泛着剧毒的色泽,让人想到蓝色竹叶青的背鳞。

    我一惊,那不就是那日我窥见的那林的母尊,荼生教的圣女吗?

    家丁将我扔到地上,扭住了双手。

    “便是我这孽子诱拐了小圣君,还请国师恕罪。”一片死寂中,我听见那个我已经不愿称为阿爹的男人的声音,透着谄媚。

    “哦?好大的胆子。”那女子轻笑了一声,“把他押过来,让我瞧瞧。”

    我被家丁粗暴地拖到那女子跟前,冰冷的手擒住我的下巴,迫使我仰起脸来,对上那双冷蓝的眼眸,离得如此近了,我才发觉,她的眼型与那林其实是很像的,尤其是眼尾的部分,都有很长的阴影。

    “一个小子,却生得如狐媚子一般,比姑娘还漂亮,怪不得,能诱得我儿连小圣君与王子都不肯做了,要与你私奔。无知小儿,险些坏了我的大计。”她盯着我,眉眼半眯,眼神里却并无怒意,就仿佛一个冷血的屠夫在看着刀下的死囚,毒蛇缠着猎物的尸体。

    “身上阴气甚重,想必弥家命盘坐阴的一对双生子,其一就是你了。”

    我不知她为何这样问,点了点头,就听见背后一阵骚动,一扭头,一个瘦小的人影竟然冲进宅门内,扑倒在了我身旁,竟是弥萝。

    “是我,诱拐小圣君的是我,不是阿兄,那些画都是我求阿兄画的!”

    “弥萝,你胡说什么!”我一把捂住她的嘴,见她盈着泪水的眸子睁得大大的盯着我,眼底充斥着决绝的神色。阿妹一贯是胆小的,我竟未想到她有这样的勇气,要把生的希望留给我,想是这两日的事将她刺激得太狠了。我不给她犯傻的机会,心一横,将她狠狠一推,将腰带内侧的红玉髓戒指掏了出来,举得高高的,好教国师看清楚。

    “是我,这是小圣君送我的戒指。”

    国师扫了一眼我手中的红玉髓戒指,目光落回我脸上,又移回阿妹脸上,仿佛没有听见我们的争辩,也毫不关心,点点头,笑道:“两个都在……甚好。”

    “这孽子犯了大错,要杀要剐,任凭国师处置。”那个男人的声音又自后边传来,“一千金铢,我亦不求,只求国师能赐我……”

    “弥长老,你晋升长老那日供奉的那张人皮,是取自什么人的身上?”不待身后我那冷血的阿爹说完,女子的声音便将他蓦地打断。

    这句话令我我打了个寒噤。

    “是,是我家的马夫。”

    国师冷笑一声:“你可知,王上自战后回来,夜夜被厉鬼缠身,那张皮,我是要拿来为王上做驱魂幡的。我是不是曾与有资格晋升长老的教众都交待过,男子身上浊气重,这一次,要贡女子或童子的皮?”

    “国,国师恕罪!那日,我一时气愤,将那贱货身上的皮打坏了,恐国师怪罪才……”身后的声音颤抖不已,我气得双目充血,扭身朝他猛扑过去,只想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却被家丁们拉扯开来。

    “你不是人!”我声嘶力竭地朝他大吼,一口唾沫淬到他脸上。他从小待我和阿妹不好,将我们当成野草一般也便罢了,可他竟是真的想拿阿娘的皮去换自己修仙的机会,我还当他是没狠心剥阿娘的皮,原来只是失手打坏了,真真毫无人心,比畜生还要不如。

    “晚了,厉鬼反噬,王上生了重病,如今卧床不起,迁怒于本尊。本尊身为国师,自当给王上一个交待。”

    ”国师恕罪,国师恕罪!都怪我疏忽,忘了国师的叮嘱,我愿赎罪,赎罪,将我这一双儿女都献给国师……”

    “阿爹!”弥萝不可置信地哭叫出来,我抱紧她,恐惧愤怒得浑身发抖,就连素日对我们冷眼相待的大夫人也看不下去,抓住疯子的胳膊,声嘶力竭道,“老爷,他们是你的亲子啊!”

    “无知妇人,你闭嘴!这对孽种根本不是我的种!”

    “单单是你这一双儿女,哪里能平息得了王上怒火?”国师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手杖踱了踱地面,目光扫过我和弥萝,看向门口两侧的蒙面人,“除了这两个留活口,余下的,格杀勿论。”

    我一呆,便见宅门两侧的蒙面尖帽人朝院中跪着我的族亲们走去,那个曾被我唤作阿爹的男人大喊一声,跳起来朝前门跑去,其余的人也反应过来,朝前门和侧面四下逃窜,可门口早已被骑马持刀的卫兵堵得严实,又哪里跑得出去,退回来便被那些蒙面人抓住,割喉的割喉,开膛的开膛,不过眨眼之间,院中便已血流成河,片刻前那令我恨极的人亦跪趴在了地上,头颈断掉,心肝肚肠淌了一地。

    “啊!!!!”阿妹吓得尖叫一声,软在了我怀里。我亦浑身僵硬,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伽儿,萝儿!”

    我身躯一震,循声望去,竟瞧见阿娘披头散发地从侧门闯了进来。

    “呵,我当前任圣女逃去了哪儿呢……”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教人不寒而栗,“原来,与我一样,叛出占婆教逃来了古格,当年教主果然没有骗我。怪不得,这两个孩子天生灵脉异于常人,原来是前任圣女的血脉啊。”

    我一愣,什么前任圣女?我望向身后,见国师直盯着我阿娘的方向。

    阿娘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张开双臂拦在我与阿妹身前:“国师,求求你,看在我们一样都曾是受尽践踏的可怜女子的份上,放过我的儿女,我愿献出自己,皮也好,心也好,你尽管拿走!”

    “阿娘,你在说什么!”

    我拽住阿娘的衣角,却被她一把推开:“快跑!带你阿妹跑!”

    “哈哈,我要你有何用?你早就灵脉尽毁,比普通人还不如,但你的儿女倒是上好的祭品。”

    阿娘回过头来,见我和阿妹还没走,声嘶力竭地吼道:“还不快逃!”

    话音未落,一片白光擦着我的脸颊闪过,掠过了她的脖颈。

    那是一把叶子大小的飞刃。

    阿娘的身躯晃了晃,怔忡地望着我,咽喉处渐渐绽出一道血线,她的嘴唇嗫嚅着,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用那林的血,用他的爱和自由换回来的阿娘,片刻前人生已有了新希望的阿娘,就这么倒在了我的面前——而这一次,我永远失去她了。

    我跪倒在地上,顾不上怀里昏迷的阿妹,四足并用地爬到阿娘的面前。她躺在血泊里,睁大眼望着我,嘴唇翕张着,血沫从喉咙里喷溅出来,溅了我满头满脸。我抱紧了她,短暂的一阵万籁俱寂之后,我听见了犹如野兽一般的哭嚎。而那,竟是我自己的声音。

    湿漉漉的手指拂过我的手心,一笔一划,同时,一根冰凉的硬物被塞进指间。

    我垂下眼眸,掌心里,有一枚弯月状的发簪,还有一个血淋淋的残字。

    “活”。

    第79章

    新雪

    “啊!”

    我自噩梦中惊醒过来,脑中残余着些许零碎模糊的画面,头痛欲裂。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梦见了什么,只是心里的恐惧与痛楚仍挥之不去。

    左右睡不着,我便起身换了衣服,点亮了油灯,来到桌案前。

    案上还放着昨日我尚未完成的雪景图,还差最后一点。刚刚坐下,门便被敲响了。知晓门外定是我的养爹,我拉开门闩,果然瞧见一双温和的浅眸,养爹手里捧着托盘,盘中盛着一碗热粥。

    “这么早就起来画画了,真是个小画痴,饿了吧?”

    我抿唇一笑,将托盘接了过来:“不是说了,别喊我小画痴了,我今年都二十八了,您还当我是个小孩?”

    “阿爹心里,你永远都是个小画痴。”养爹朝我屋里看了一眼,笑道,“在画雪景?”

    我点点头:“临近年关,雪景图定会卖得好,多赚些钱,我们便去南方暖和的地方,去看看……海。”我说出这个字眼,不禁一怔。不知为何,我一直对去看海有着别样的执着,是因为阿爹珍藏的那本《海错图》的关系吗,是因为上面的海景那么美,令我对海充满了向往?

    “好。阿爹先去收拾铺子,准备开张。今日雪下得大,你多穿些。”

    “嗯,阿爹也是。”

    回到案前,我推开了窗。

    外面果真白茫茫的一片,漫天飘雪,就像阿爹在河边捡到我的那日一般。光阴如梭,一转眼,已经十四年了。泰雪这个名字是养爹给我取的,因他姓泰,而我又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他捡到我的那日正下着大雪,所以便给我取名叫泰雪。

    十四年的时间,对于自己的过去,我却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后来听郎中说,我可能是从那条河上的悬崖上失足坠落,被湍急的河水冲走时,头撞到了河里的石头,脑子受了重伤,所以才失了记忆,没死已是万幸,便不要强求了。

    垂眸看了一眼胸前挂着的红玉髓戒指,我抚了抚它——养爹救起我时,我身上没有其他物件,手心里就抓着这枚戒指。

    虽然看的出来,这戒指一定很值钱,若是卖了,我和养爹一早就有钱前往南边,可终究还是没忍心,毕竟,这戒指兴许是我与被我遗忘的那段过去唯一的羁绊。

    “雪哥!”正当此时,窗外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下一刻,窗缝间,探进来一个头顶盘着圆髻的黄毛脑袋:“你又在画画呀?呀,好漂亮的雪景!能不能送我?我给挂庙里去,给救苦爷瞧一瞧,说不定就把你接去仙宫当画师哩!”

    我拿起笔敲了一下少年的脑门:“去仙宫当画师有钱吗?我和养爹可就指着卖掉这副瑞雪图过年了,去去,别烦我。”

    “你怎么对你救命恩公说话呢!”少年撇了撇嘴,揉着额头,哈巴狗一样趴在窗台上,“我不走,你这儿比山上暖和。”

    “是救命恩公的顽劣弟子。”我又敲了一下他的头,无可奈何地笑了。这小子是后山腰上那座庙观里的道童,而他的师父,正是十四年前将我从河里捞起来的救命恩人。

    这小子当年才五岁大,是个尚不记事的年纪,却总说好像在哪里见过我,觉得我面善亲近,时常跑来缠着我玩,他体质纯阳属火,而我那时重伤初愈,火气极弱,隔三岔五就被魇住,丢魂一般胡言乱语,醒不过来,每每他一过来和我睡,我次日就好了,十几年下来,这小子就如我亲弟弟一般。

    他是个孤儿,没有名字,只有师父取的道号,唤作莫唯,意为“莫唯善心,莫失道心”。

    “雪哥,我今晚,能来和你睡吗?下雪了,山上好冷。”他眼巴巴地看着我,只差没摇尾巴了,全然就是条小犬。

    我噗一声笑起来:“什么冷?我看你就是受不得修行的苦,偷偷溜出来的,你师父怕是都不知道你又跑我这儿来了吧?”

    “好雪哥,你就收留我一晚吧?你看你脸色,这么差,昨夜是不是又被魇住了?我睡这儿,保你一觉到天亮!”

    他说着,便要往房里钻。

    “哎,你别弄乱我的桌子!”我慌忙把画拿起来,被钻进来的他猝不及防扑倒在地,两人登时面贴面,大眼瞪小眼。他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却还傻傻趴在我身上。

    “雪,雪哥,你面具掉了……”我一摸脸上,果然面具滑到了下巴底下。唯恐右眼角的疤将这小子吓到,我连忙坐起身,将面具扶好。

    “你在我面前不用戴面具的,其实在别人面前也不用。即便有疤,你也挺好看的。”他红着脸嘟囔。

    我轻笑:“算了吧,我这张脸,小儿看了都是要夜哭的,你小时候也被我吓哭过,你不记得了?”

    他争辩道:“胡说,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打一见着你,就觉得你挺好看的。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小时候老做一个梦,梦里你站在晚霞上,和一群动物在一起,身旁还有一个蓝眼睛的姑娘,你们俩站在一块,跟一对仙童似的,好看极了。”

    “你是看多了你师父给你的神仙画本,瞎想呢吧?”我嗤之以鼻,见他脚上沾着雪,袜子都湿了,忙把他拉到暖炉边坐下,“还不把鞋脱了烤烤,你想生冻疮啊?”

    “哎,你看,我给你带新年礼物了。”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什么递给我。垂眸瞧见那竟是一块辰砂,我欣喜不已,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怎么知道我正缺这个色?”

    他一掐手指,一脸得意:“自然是算到的!”

    “哟,可把你能的。”我摇摇头,将辰砂放到颜料罐子里,从暖炉里掏了个热好的鸡蛋递给他,“喏,吃了。”

    “我都给你送新年礼物了,礼尚往来,你是不是得剥给我吃?”

    见他张大嘴,一副等着投喂的懒蛋模样,我啼笑皆非,却也无可奈何,小时候他就这样,长大了也一点没变,只好细细给他把蛋壳剥了,喂犬一般塞进他嘴里。

    他却是十分受用,腮帮子鼓囊囊的,眉开眼笑。

    “好吃。我最喜欢吃雪哥烤的鸟蛋了。”

    “慢点吃,别噎着。过年还有,你和师父早些过来。”我给他倒了杯茶,忽然门外传来的养爹唤我的声音:“阿雪。”

    “来了!”我走到门前,正想拉开门闩,却听阿爹在外面低低道:“今日你还是莫出来了,就待在房里安心画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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