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舟雪愣然,“什么人情?”
她轻笑一声,“我与掌管祖师爷生杀大权的女人关系甚好。”
“这是何人?”
“我师娘。”
“……”
云舒尘又依着她走了几步,舞了几剑,身上微微发汗,确实有些累人,便略有抱怨道:“这一式,怎么这般长?”
“嗯?”听得徒弟诧异了一瞬,“可才一半不到。”
“师尊平日确实要多走动走动,对身子也好。”
她扶着她的腰,握住她的小臂,隔着几层衣料,却还是感觉她相当柔软,仿佛稍重的力都能催折了去。
“动得够多了。约莫每日都要从鹤衣峰去往主峰,再折个来回。”云舒尘对于动弹这种事情,心底没由来地抗拒。
“御风乘云,脚不沾地,这岂能算数?”
“施法也是要抬手的。”
“这也是不能算数的。”
“那怎么办。”云舒尘弯着唇,又侧头去看徒儿一本正经的神色,默然生出一个小心思,“你以后日日带着师尊练剑好了,权当锻体。”
“好。”
她想了想,竟认真地应下。
不知不觉间,这一式随着两人最后一次旋身反刺结束,待她们站定以后,卿舟雪松开了她,怀中的疏香散去,却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你那招式,自己理明白了么?”云舒尘含笑问她。
“明白许多了。”卿舟雪垂眸盯着剑尖——剑道上别扭的几处,正是自己也解释不通的地方,仍需改进,这一点倒是清楚。
但心中某一处又不明不白,绵成浆糊了。这只不过是握着师尊的手一同练剑而已,如此行径,在偶尔应对一些师姐妹的指教时也会发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那一式剑招,云舒尘问何以这般长时,卿舟雪才恍然惊觉,她牵着师尊动得到底有多慢。
她似乎舍不得一下子放开她。
*
演武场上。
卿舟雪右手秉着清霜剑,一剑刺出时,其他三人只见她周身寒气弥散,一道残影现出,刹那间,青灰色的地砖层霜染透,偌大的场地,顿时霜天雪地白成一片,竟还飘下一阵小雪。
“厉害。”阮明珠踩了踩地面,发觉这冰霜密密实实,拿刀柄都砸不开。
林寻真奇道,“这是什么招式?”
“自己无事琢磨的。”卿舟雪将那道残影挥散,“只是用来有些缓慢,需得蓄力良久,才能染尽这般方寸大小的地面。”
阮明珠说,“确实。一刀一刀砍下去的确落着了实处。但我总不习惯于大用术法……总觉得,又慢又怪。”
另两个不执兵刃的姑娘对此并无同感,相互看了一眼。白苏轻声说,“你们可曾觉得,自第二次选拔以后,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练着,似乎无甚进步?”
的确。
好似配合到相互不妨碍的地步,便无人再去说什么,也无人再去精益求精了。
林寻真提议,“身在庐山自然看不出什么来。不若去寻长辈瞧一瞧,能有什么建议皆是好的。”
几人想起云师叔上次与卿舟雪一齐来,不禁皆看向了她。
卿舟雪眉梢微蹙,看了眼天色,“我问问她。”
她自纳戒中掏出一块传音玉符,走到一边,口中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很快将玉符收了回去。
“怎么样?”林寻真还是很希望云师叔能来的。
卿舟雪摇了摇头,“她现下有些不便,说替我们叫了越师叔来。原地等着便是。”
那一通玉符传音,师尊的声音有些倦懒,似乎是在午睡,语气饱含着被扰了清梦的不满。响在卿舟雪耳边时,她总觉得耳根某处被低柔的声音挠了一下。
痒痒的。
“她?挺好玩儿的。”阮明珠的眼眸腾地一下子亮了。
不多时,天边现出一窈窕身影。美艳动人的女子踏上地面,缓缓朝她们走来,打了个呵欠,抱怨道,“呵,那死女人只知道睡她的美容觉,偏不知道别人也要睡的么。”
毕竟是长辈,卿舟雪,林寻真与白苏皆未大声言语,唯有阮明珠迎了上去,眨眼笑道,“越师叔今儿好漂亮。””
“阮阮的眼光一直很好呢。”
这话她听了相当舒心,嘴唇扬起,眼眸往那四个姑娘身上一瞥,“这么个大热天,还在演武场打滚摸爬呢。你们云师叔非要动用本座,若不是看在一袋金——”
“呸。”她微一蹙眉,“若不是看在她诚心诚意的恳求上,我才懒得理会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横竖也是峰上弟子太多,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但是仔细想想,老娘还有几册话本未动笔,既动不了笔便交不了差,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实乃……”
小兔崽子们陷入沉默。
其中那个稍稳重年长一些的小兔崽子张了张嘴,终于出声打断她,“越师叔,我们近日似乎陷入了瓶颈,还请您指点一下。”
“哦。”
她便自觉站远了些,“行,你们打给我看看。”
第73章
几人将机关一放,与那演武场的幻影武士对打了一场。
越长歌在外头兴致缺缺地看了半晌,而后挥袖道,“好了好了。”
“练到这个份上,还算熟悉,磨合得也差不离了——不过上次你们在那劳什子秘境中,配合得还算不错,只是反应慢了些。”
“冰取之于水而寒于水。而水土皆能兴木,木能助火。五行的妙处,皆在其中,你们用术法时,常想着助益于她人便是。”
越长歌丢下这几句真言,自以为已经指点到功德圆满,便轻巧地转了个圈儿,准备抬脚跑路,回去继续写她那话本子。
“越师叔,一袋金什么的太多。”阮明珠挑眉道,“你可不能就这么跑了!”
“啧,”越长歌脚步一顿,嫌弃地回头,“说得好似你出一样。”
“我虽没几个钱,不过云师叔出了,也便是我们卿师姐出了。”
卿舟雪神色未动,抬眼幽幽地看着越长歌,眉梢微蹙,似乎随时有一种要去告诉她家亲师尊的感觉。
越长歌一时撼住,在心底冷哼一声,打了个算盘,最终仍决定小心为上——她觉得卿师侄做得出来,而云舒尘那女人睚眦必报,不算好惹。
女人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凤眼微挑,“小祖宗,那你们想如何?要我教你们修炼?”
越长歌的眼神自左边扫过右边,又扫回来,像是在思忖。片刻后她勾唇一笑,“修炼多没意思哪,难得有人陪本座玩一玩,那么非得尽兴才好。”
白苏倏然睁大眼睛,她眼瞅着越长歌几步朝她走来,愈发逼近。鼻尖萦绕不去的馥郁花香,熏得她直想打喷嚏——
白苏忍不住退了一小步。
她的同门师姐妹也不禁给越长老让出一条小道,留得白苏孤立无援。
越长歌微微俯下身子,笑得像是得道千年的狐狸精,“小医修生得水灵灵,好似一把待掐的嫩葱,真不错。”
“师……师叔,你,你……”白苏向下便瞥见她胸口一片丰腴的白,羞红了脸。
越长歌又笑了一声,直起腰身,目光投向远方的一座高峰,“这般说来,那老医修更为得趣儿——咱去她峰上讨教讨教,也算是助你们提升修为了。”
言罢,她唤来一阵长风,将几个小辈卷在一起,宛若绑架,一道儿循着灵素峰的方向去。
卿舟雪默默无言,看着骤然离地千万尺的双脚,轻叹一声,今日怕是又不能及时回家了。
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阮明珠与越师叔两个嘴多的,正有来有往聊得火热,一个为老不尊,一个目无尊长,俨然像失散多年的老乡亲。
“听闻你上次叫她师姐被揍了?还被罚了一个月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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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长歌笑道,“真没出息,我天天喊她师姐,还不是活得好好儿的,一身轻松。”
阮明珠一时肃然起敬,正欲讨教时,头脑终于转了个弯,双眼微睁:“你不本就是她的师妹么!”
白苏在一旁颤巍巍地念叨,“师叔,我师尊她不喜人打扰,我们一下子这般大阵仗,这……”
“哦?”越长歌不以为意,“都说是讨教道法,帮你们几个小辈开开眼界。况且有本座在此护着,能把你们怎么样?”
林寻真不甚放心地将眼光收回来,和卿舟雪对视一眼。她与越师叔交涉不多,咋一听这言辞谈吐,话虽如此,总透露着一股子不靠谱的气息。
卿师妹垂下眼睫,在一旁轻声说,“……既然是师尊请的,那许是自有她的定夺罢。”
林寻真此刻被捆在白云之上,本是被冷风吹得心情微妙,一想到云师叔,便觉甚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
*
柳寻芹正坐在药阁中翻看医书,她在不对着活人时,神色较为专注,似是入了定,腰后的发丝以一带松松束着。
忽而听得外边一阵妖风起,她抬眸朝外边看去,只见越大美人倚着门框,朝她巧笑倩兮地眨了个眼。
“师姐~”
“你先还了我的钱,再与我说话。”柳寻芹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越长歌的笑容一僵,她略有点委屈,“人家这一段日子,那个,手头有一丢丢紧张。”
“你哪天不紧张?”
柳寻芹嗅到一股浓郁花香,不禁蹙眉。她实在不能理解为何两个师妹总是要把自己腌入味——云舒尘尚好一些,九和香飘渺柔和,只暗地里勾人,倒与气质相称。
而越长歌相当高调,似乎是恨不得天底下的蜜蜂都围着她嗡嗡。
彼时一排站在门外的几个小辈面面相觑。
阮明珠捂着嘴,自手缝中漏出几个气音,笑了笑,“越师叔不会被丢出来罢。”
白苏一脸忧愁,压低声音叹道,“师叔到底想要干什么?”
门是敞开的,里头的谈话,人皆一清二楚。
“无事的话,就走。”
柳寻芹将摊开的医书合上,一只手搁在封皮,略有点不耐地摩挲着。
“别急着赶人,我此番来又不是特地消遣你。属实是有些疼痛。”
“哪儿疼?”
“这里。”越长歌双眼一眨,抚上胸口,手掌微压时,呼之欲出。
柳寻芹只瞥了一眼,“里衣无需勒这么紧,不利于气血通畅。”
她忽然有点害羞,“讨厌。你这是盯着哪儿看呢!人家这是想你想得心口痛——”
此言一出,站在门外被迫听墙角的白苏被自己呛了一口,憋着没咳出声来。卿舟雪目视前方,神色若有所思。林寻真尚在愣着,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她扭头一看阮明珠——
那姑娘听得津津有味,不忘赞道,“越师叔真乃神人也!”
瞬息之间,天地变色。
白苏恍若看见了相同的场景,一声惊呼,不可名状之物便自阁中敞开的大门飞出——但她到底比阮明珠来得体面,并未被灰头土脸地砸在树上。越长歌在空中一拂袖,很快便悬稳脚尖,飘在云端。
只见她笑意不减,手上还勾着条柳寻芹的发带,搭在手中细细一抚,又扭头朝几个师侄抛了个媚眼,“如何?这可比阮阮强哦。”
阮明珠啧道,“那当然,你是长老嘛。”
阁中现出一女子身影,散下的发被微风吹起,一半飘在空中,一半披在身上。她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与越长歌遥遥对望。
卿舟雪总觉得呼吸有点上不来,她隐隐约约能察觉到,四周的威压一下子就重了起来——柳师叔大概是被惹得颇为不满。
柳寻芹抬起了手,指尖微弱地显出点儿灵光,现下是白日,看不太分明。
但万千莹白灵力却如丝线一般钻入越长歌体内,操控着她的骨骼,迫使她将那发带松开。
医仙活到这岁数,治过的伤不计其数,对于人这一副皮囊之下,每一处肌里,每一块骨骼都了如指掌。
她只需微力拨千钧,便能让她服帖。
越长歌自然察觉到,她有些艰难地将那发带往手腕一缠。抬手做了个手势,一支长笛便横于手心。
她闭上眼睛,嘘了一口。
这声音先是入耳动听,宛若仙鹤长鸣,其后如黄雀啁啾,只不过到后来,她越吹越急,底下几个小辈甚是难捱,一个个纷纷去捂耳朵,总觉得神魂震荡,下一瞬便要爆体而亡。
清越的笛音响起,如怨如慕,一时将飘在空中千丝万缕的银丝震断。
正当此时,越长歌却松了笛子,朝柳寻芹扬声道,“还有几个小兔崽子呢,你可别对我穷追猛打,伤及无辜。”
柳寻芹面色不改,“你别吹了便是。刺耳。”
她仍然在施压,半分不留情面。越长歌只能蹙眉继续与她斗法,闭眼时只觉浑身筋脉胀痛,似是被柳寻芹一把捏在手中一样。
终究还是少她师姐几年修为,她嘴角隐约渗了红,手上发带被迫使着扯开,飘落下来。
一阵清风起,发带被柳寻芹攥在手中。她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幼稚。”
几个小辈被两位长老打架波及得无力站着,整整齐齐在地上盘腿坐了一排,像是几颗安分守己的蒜栽在地中。
柳寻芹正欲转身进门,回头时正盯着她们,目光落到白苏脸上,“不是去训练么?怎么会跟她这人——”
也不知越长歌瞬移有多快,总之众人眼前一花,便见柳寻芹肩上搁了个脑袋,又就她浅色的衣裳一咳,点点梅花红就此怒放。
那女人哀怨道,“你弄疼我了……你还看不起我。”
眼见得威压又重,林寻真连忙出声打了个圆场,“……是这样的。弟子们久无进益,本是想去寻云师叔指点一二,因着她临时有事,便将我们托付给了越师叔。”
柳寻芹忽而掏出一块玉符,自空中写画几笔,便彻底粉碎。越长歌看着看着,神色微僵,“喂,你犯不着还特地知会一声云舒尘罢!”
“举手之劳。”
她推开越长歌,顺手将发带缠上,系好。而后毫不驻足地走入药庐,将门窗半阖,只露出一边冷漠的侧脸。
“过来,”她淡声说,“看一下伤势。”
第74章
药阁之中。
越长歌环顾一周,只见各类灵草仙株皆分门别类地放着,很有条理。室内气息干净,只有一丝草药的清苦,闻着安神。
柳寻芹身上也是这种味道。
她示意让越长歌坐下,而后单手把上了她的脉象。毕竟是她自己出手,伤势多重心里大概也清楚。帮她调息一二,抚平经脉之中斗法时的伤痛,便撤手说,“可以走了。”
“你倒是难得良心发现。”越长歌轻哼一声,“也难得对我温柔。这最近,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你想我为小辈示范?”柳寻芹垂眸坐下,再度翻开了医书,“直说就好,何必要用这种法子。”
越长歌刚想开口,只听得柳大医仙刻薄的嘴里吐出二字,“有病。”
柳寻芹对面那女人瞬时翻了个白眼,只手一开始撑在自己脸上,而后顺着侧脸慢慢滑下来,改为支着下巴。
“无趣。”
她轻啧一声,盯着她的发带又瞧。
越师叔再出来时,负在身后的手中攥了一条柔软布料。
虽是输了一场打斗,但她心情居然甚是不错的样子。
她扫了一眼几个小辈,“可不能光看个热闹。方才我与她斗法时,你们可曾有所领悟?”
领悟。
白苏从未见过柳寻芹出手,现下头一回得见,心中很是佩服师尊。
似她那般控力入微,能将人牵引着走,白苏自认为自己还差得十万八千里远。
譬如她最多及到肌肤下一寸,再深便无能为力了,况且也只能致使皮肉愈合,无法控其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