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果然高兴坏了,笑出声来,却又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他虽用手捂着,小南星还是看到他的指缝之间是有鲜血渗出的。她的眼泪顿时就涌了出来。
老人连忙安慰她,还冲着她笑:“南星不哭,外祖父没事。”
接着又颤颤巍巍将那枯老的手伸进枕头底下,半晌才摸出了一个黑色的铁块,递给了她。
小南星不知道是什么,便接过来翻过来翻过去的看,只觉得这东西丑丑的,又重。
她便歪着头好奇的问:“外祖父,这是什么呀?”
老人微微笑着看了她半晌,才慢慢道:“南星,你记住了,这是明威铁骑的兵符,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你定要收好了,谁也不能告诉,知道吗?”
“明威铁骑是什么?”稚嫩的声音问。
老人沉默了一会,伸出那只枯老的右手轻轻放在小南星的发顶上,眼睛看向隐隐透出阳光的窗,眼神渐渐变得迷离。
“明威铁骑是一支军队,是北越国最为厉害的一支骑兵。这支骑兵自创建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曾为北越国打下七十多场仗,无一败绩......”
“明威铁骑一出,敌人闻风丧胆,不战而自溃!”
小南星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可是这般厉害的骑兵,南星怎么从未听祖父提起过呢?南星的祖父也总爱打仗,是守护北越国的大将军!”
“南星没听过,是因为在十多年前,南星还未出生时,明威铁骑就被祖父解散了。”
老人挂着笑意的脸上隐隐含了一丝苦涩。
明威铁骑是在北越国面临亡国风险时,由他一手创建。
那时西宁、东莱、南疆三国组成同盟,商议着要灭北越而分之。三国联手灭了北越,然后将北越的领土分为三份,三国各得一份。
大战一触即发。
他与先皇和一干重臣不眠不休,商议了三日三夜,才想出了应对的法子。那就是先用重金美女贿赂三国重臣,从中周旋,才堪堪将三国攻打北越的大计往后延了半年。
可危机仍然未能解决。
北越国的国军素质极差,惯会偷奸耍滑,公报私仇,甚至会在战场上故意让与自已有私仇的战友送死,形成了无数的小团体,各自为政。
除了德行有亏之外,作战能力普遍较弱,懒于训练,骄奢淫逸之风盛行。
若是半年后三国联合进攻北越,北越必亡。
北越国当时军队的劣根性已经生在了骨子里,根本无法更改。可若是坐等亡国,又如何能甘愿?
为了救国,为了让北越国的百姓免于生灵涂炭,许明威想了无数法子,最终经过详尽周密的分析得出,能救北越的唯一方法,便是创建一支战斗力强且在任何情势下都能团结一致的强大军队。
因着当时国库资源有限,只够将将养着北越的正规军队,他便无法指望国库,只能自已一点一点筹款,一点一点招兵买马。
又设计了一整套的训练方案,经过半年高强度的训练,才练就了这样一支强悍的骑兵。
半年后,想尽法子再也无法从中斡旋,三国终于联合对北越国发起了进攻。
只半月时间,北越正规军几乎全数崩溃,三国军队轻易占据了本就领土狭小的北越国半壁江山。
北越亡国,只在咫尺之间。
第65章
她的外祖父,再也见不着了!
西宁、东莱、南疆三国甚至祭天,择了一个黄道吉日,准备在那天一举攻进北越京城,结束长久以来四国对峙的局面。
变成三足鼎立,世上再无北越。
在这一日到来之前,在北越国偏远的山沟沟里,明威铁骑正进行着最后的残酷训练。
那个所谓的黄道吉日终于来到。
当三国军队洋洋得意如风卷残云般要攻入京城时,在必经之路上的一个幽长的峡谷中,遭遇了从两边山上猛冲而下的精锐骑兵。
这是明威铁骑的第一场战役。
骑兵们的剑第一次对准了活生生的人,还是想要毁灭他们家园,与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
在轰隆隆的响声震天的战鼓声中,明威铁骑土气高涨,奋勇拼杀,一举将三国军队的先锋部队全歼。
尸横遍野,满山染血。
明威铁骑打赢了第一场战役。
在那之后,明威铁骑有如神助,战必胜,攻必克,只用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将三国的军队赶出了北越国的领地。
又用了八个月的时间,将北越国的领地扩大了一倍。
复又用了一年时间,北越国的领地已是原先的七倍有余。
后来敌人凡听到明威铁骑的名字,便会闻风而逃,甚至连对也不敢对上了。
三国纷纷派出代表到北越国讲和,每国都赔了北越国大量银钱,北越国才与之签订了为期十年的和平条约。
十年之间,绝不互相侵犯对方领地。
一度的和平时代终于到来,北越国得以休养生息。先皇整吏治、管民生,北越国肉眼可见的一日日变得富庶起来。
明威铁骑仍旧盘踞在原先的山沟沟里,与往常一般,日复一日坚持着常规的练兵和训练,以及定期的考核,优胜劣汰。
只是世人皆知,明威铁骑乃镇国将军许明威一手创立,是他私人的军队,只听他一人的指令。
久而久之,先皇坐不住了。
临终之前,他终是召见了镇国将军许明威。
提出愿赐他尚方宝剑,下可杀奸佞,上可斩昏君。
言外之意,即便不说,那殷殷眼神,也已显露无疑了。
许明威无法,便只得将明威铁骑解散。
只是虽被解散,原属于明威铁骑的骑兵也都从事了农业和新兴的商业或成了各类手艺人,但他们依旧自发的定期在小范围训练作战,以防曾经的悲剧再次上演。
于是明威铁骑形散而魂聚。
无事时隐于市,有事时但凡一呼,便能得百应。
老人眼中泛着浑浊的泪光:“自明威铁骑解散后,东莱国就总是试探性的骚扰我边关城池,但多少顾忌着那道和平条约。”
“如今十年光景已过,合约失效,恐往日亡国危机再度降临,到那时明威铁骑也该再度出来了。”
“南星!”
老人忽然神色激动起来,甚至有几分癫狂。他白眉竖起,眼眸血红,两只手按着面前乖巧的红衣小女娃的双肩。
“南星,你听外祖父的话,定要好好练武。若是武艺差了,即便你有兵符,明威铁骑也定不会认你,更遑论听你调配!”
“你必须要好好练武!”
老人本就是已是弥留之际,双目瞪大,眼珠充血,鼻翼张大,着实骇人得紧。
小南星哇一声就哭了,哭得震天响。
将那黑色的玄铁做的丑东西举起来就要往老人手里塞。
“我......我不要......呜呜!我要娘亲,祖父......呜呜......”
“呜呜,煜哥哥......”
老人死死捏着拳头不松开,就是不去接那块兵符。
他瞪圆了双眼,呼吸急促:“南星,收下!”
“快!收下!不许告诉任何人......”
小南星把那兵符还不回去,急得直哭,哭声愈来愈大。
外边守着的三个舅舅和外祖母终是忍不住了,违背了老人的命令,闯了进来。
外祖母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她走进来一看到身着一身红裙的小姑娘哭得极其伤心,一把就把人给搂到了怀里抱着。
一边指着外祖父的鼻子骂:“好你个老家伙,你说你活不了几天了,唯一的遗愿就是见见南星。我们好不容易把南星给你带来了,你倒好!你吓孩子!”
老人不搭理她,只一双眼直愣愣盯着小南星,一口气始终咽不下去。
“爹,爹!”
“爹您怎么了?”
“爹您瞪着南星做什么?南星还小,便是惹您生气了,您也别瞪她呀,瞧您把她吓的!”
三个舅舅围在床前,你一言我一语。
可老人谁也不理,只一双眼瞪得大大的,直朝着红裙小姑娘望着。
小南星哭了半天,打了个哭嗝。
却趁着众人不注意,小手悄悄的将那块黑色的丑东西塞进了自已的怀里。
放好后她再去看床上的老人。
就见老人的眉目舒展,那双骇人的眼没再瞪她了,甚至微微抿唇对她露出了一丝笑容。
只是那苍白凶狠的老脸上,哪怕是笑着,也看着甚是骇人。
小南星正想着自已悄悄把那丑东西藏起来了,也没给人看见,外祖父定是满意了的。
他喜欢听自已叫他,要不再叫一声?
“外祖父!”小姑娘用袖子擦干眼泪,软糯糯的声音甜甜的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只听咚的一声重物砸落的声音。
外祖父走了,眉心是舒展的。
三个舅舅和外祖母再也顾不上她,一窝蜂挤在了外祖父的床边,哭得撕心裂肺。
只剩她愣愣的站在旁边,小手摸了摸心口的那团坚硬的丑东西。
那东西贴在她心口,有些硌人,硌得她心头滚烫。
小南星揣着那个丑东西回了家,谁也不敢说,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把四处都看遍了也不满意。
最后又转到了院子里,想了想将伺候自已的丫鬟支走,然后撅着屁股蹲在小树旁边,吭哧吭哧刨坑。
将这块黑色的丑东西用双手捧着,郑重的放到了坑里。
接着又吭哧吭哧埋坑。
等埋完之后,小姑娘满头大汗,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忽的哇一声哭出声来。
她的外祖父,再也见不着了!
第66章
沈渊不爱你
与祖父分开后,沈南星支开丫鬟,独自一人回了自已未出阁前住的院子。
当年与她一般高的小树如今已经长得很大了,枝条随风摇摆着,在树荫下洒下了细碎的阳光,斑驳绰约。
一身红衣潋滟的沈南星立于树旁,静立良久。
她看到了那个穿红裙子扎红丝带的小姑娘坐在地上哭,哭到不停地打哭嗝,然后忽然想起什么般,哭声一滞,爬起来就往梅苑跑。
沈南星看着她推开院门,像个小秤砣一般,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往外跑,便抬了抬手想要阻止她。
“别去......”
可小姑娘并未听到她的话,她头也不回的就哭着往梅苑跑了,她要去找娘。
哼哧跑到梅苑门口,跑得满头大汗,可还未待推门进去,就听到虚掩着的门内传来了娘熟悉的声音。
“他死了与我何干?”
“我回去了他就能活过来了吗?”
“他当初那样对沈郎,如今病逝岂知不是天意?”
娘的声音是熟悉的,可那说出的话为何这般冷漠......
小姑娘本欲推门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黑葡萄般漂亮的大眼睛里还包着一泡泪,忽然间就不知所措起来。
沈南星跟了过来,见此情景便叹了口气,对小姑娘挤出一丝微笑:“你看,就跟你说别来了。”
小姑娘好像没有听到沈南星的话。
她愣愣的站在那儿,不多时就看到一个男人从梅苑里推门出来。
男人看到小姑娘后怔了片刻,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又从怀里掏出一小袋芝麻糖递给她。
“快拿着,这是你娘小时候最爱吃的。”
“尝尝看,可甜哩!你定然也喜欢。”
看着小姑娘接过芝麻糖攥在手里,男人笑着又轻轻捏了一下她胖乎乎的脸颊:“南星,叫小舅舅!”
“小舅舅......”
小姑娘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在外祖父家中看到过的人,原来这个长得好看的叔叔是她小舅舅。
小姑娘嘴巴一扁,眨了眨眼睛,眼中本就包着的泪水便大颗大颗顺着脸颊砸了下来。
“你别哭啊!南星乖,南星不哭!”
可他不哄还好,他这一哄,小姑娘哭得越发凶了。
她抿着嘴,并未哭出声音,可眼泪却不停地往下流,只能听到偶尔极微小的呜咽声。
沈南星看到一身墨绿衣裳的俊俏男子满脸慌张的将小姑娘搂在怀中,一下一下给她拍着背。
“南星不哭啊,咱们南星是这天底下最漂亮的孩子了,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小舅舅给你买糖葫芦好不好?买两个怎么样?五个?十个?”
“南星再哭的话,小舅舅也想哭了。”
沈南星看着一大一小两人的身影,一个哭一个哄,斜阳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地上,成了一道黑色的剪影。
“小舅舅......”
她红唇轻启,轻叫出声。
这回小姑娘看到了她,眼中泛出惊喜。
沈南星冲着小姑娘笑,又伸出食指竖在嘴巴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然后轻声走了过去,抬手轻轻拍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可却在手触碰到他肩膀的那一刹那,眼前的男人和小姑娘忽然都消失在了眼前。
她的手穿过虚空,摸到了梅苑的院门。
院门比方才看到的陈旧了许多。
门虚掩着,她的手稍一用力,门便被推开了。
院中的大片梅林里,一个女人站在最大的那棵梅树下,眼神空洞没有焦距,不知在想着什么。
“娘......”沈南星的语气泛着冷意。
许氏眼中神色并无变化,只呐呐的看向忽然出现的人,弯了弯唇,眼底却无一丝笑意:“南星,你来了。”
沈南星几步走到女人身边,一双黑沉的眸直视她的眼睛:“沈渊不爱你。”
“你胡说什么?沈渊最爱的就是我!”
女人仿佛被人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就炸了起来,看着沈南星的眼眸中尽是怒意与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