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似雪趁机观察四周。
靠近窗牖的房梁悬挂着风干的牦牛肉,墙壁挂着几柄雕花银藏刀,未出鞘便知其锋利。
他探出手去,摸到了软韧的刀鞘套。
鞘套大抵是藏羚羊或者白狼皮类的材质,想来赫连燕月也是身手矫健,才能猎捕到如此凶悍灵巧之物。
没等他撂手,二楼重重的剁骨声传来,一下下像是砍在他身上一样,格外瘆人。
不是吧。
现在就开始开荤了?!
梅似雪愕然。
不行,得抓紧给阿蛾通风报信,指明救援地点才是。
梅似雪拖着残腿,费力翻找抽屉一通,终于找到了一支狼毫笔以及一根……小的可怜的墨条。
狼毫笔被雷劈过似的呲着毛,墨条上面已经开裂落灰,惨不忍睹。
梅似雪一时失语。
“砚台和水怎么没有呢?”
他正咕哝着,正巧瞥到彩绘藏经桌上不远处盛水的木碗。
真是天助他也!
梅似雪双眼放光。
他艰难挪手,够了许久才勉强把木碗碰倒。
水蜿蜒至桌沿,他取出身上仅剩的那张信笺,抓紧时间研墨写信。
没过多久,稳健的脚步声传来。
是赫连燕月要回来了。
还差最后一行没写完。
万一发现他找人救援,接下来被剁的岂不是自己?!
梅似雪飞快叠起信笺,随意扔进袖中,不断擦拭桌上墨汁,不料却是越抹越匀。
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这时,赫连燕月端着青稞面饼和大锅炖的羊头推门而入。
梅似雪做贼心虚地低着头,心犹如被一万头羊驼飞驰践踏。
赫连燕月看着满桌狼藉,脚步一滞。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梅似雪艰难地抬起头,露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好巧,你也在这里啊,哈哈。
他终于想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说辞。
梅似雪指着自己的话,言语凿凿地说道:“如你所见,这是一副惊世骇俗的……山水画。”
梅似雪做好被当作下酒菜的准备了。就等大黑蛋子一气之下吃人了,但他还是想抓住微渺的机会尝试一下。
“很像的,你看,这里是巍峨陡峭的山崖,这里是飞流直下的瀑布,这是五条腿的深水王八。像……吧?”
杰作各部分解释完,梅似雪心虚地偷瞄对方一眼。
虽然有点像骂对方是王八。
赫连燕月把羊头和青稞面饼放在桌上,还特意把那副“山水画”的位置预留了出来,以免被汤汁蘸料污染。
“嗯,可以。”
赫连燕月淡淡说完,很配合地分予那副“画作”一眼,继而坐到他的对面,抬手道:
“这是你方才要的、‘好看的’。”
他要过什么好看的?
梅似雪不解地顺着他的手势看去——
只见一朵大红大艳的萨日朗花正违和的插在羊头上,在绿枝高傲地盛放。
他明白了。
大黑蛋子是不是误解了“大锅炖”以及“死相好看一点”指代的事物?
梅似雪陷入沉默。
赫连燕月取出小银刀,剔下羊脸上最鲜嫩的部分,将其递给梅似雪,他又或许认为不够,又推过一张青稞面饼。
梅似雪还没接过,便嗅到羊肉上面飘着的辣香。
还真就是爆辣。
“嗯,拿着,补虚增气。”
赫连燕月看向他的目光热忱而期盼,他甚至都有点不好意思不接了。
合着是想把他催肥一点。
看来又能拖延一段时间了,不吃白不吃。
梅似雪下意识地抬起手,不料袖中蓦地一空。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信笺飘落,心也随之落地,摔得稀碎。
不妙的是,赫连燕月目睹了全过程。
更不妙的是,他居然比梅似雪更快一步把信拾了起来。
梅似雪冷汗直流。
“你还会写字。”
赫连燕月捏起信,剑眉微微上挑。
这次,他要是扯谎说这是他文思泉涌作的新体诗,黑蛋子还能信吗?
梅似雪仰天叹气。
第三章
梅似雪刚要胡扯理由诓骗过去,不料赫连燕月将信笺展开,抚上清秀工整的字迹,说道:
“中原人都会写字,真好。”
大黑蛋不认字,信都拿倒了。
梅似雪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若无其事地接过信笺,说道:
“当然,偶尔……赋一赋诗词,还可以陶冶下情操嘛。金陵六朝金粉繁华,又是天下文枢,人们一有兴致便会吟诗作赋的。”
“你是从、金陵而来。”赫连燕月捕捉字眼道。
“对啊,有什么问题么?”
梅似雪咬下一口软烂的羊肉,困惑道。
“没什么。”
赫连燕月的眸光稍稍黯淡下去,虽然他说并没有什么,但梅似雪还是在他的眼底看见了隐瞒。
像是缺失了什么,又像是遗憾。
他拥有整个草原最富丽堂皇的碉房,还可以把羊肉挥霍给待宰的猎物,有无数把锋利的藏刀防身,还有他背上的弯弓可以抵御野狼。
所以,他还缺什么呢?
梅似雪不懂。
算了,当下首任是保全自身,其他都是浮云。
整理好思绪,梅似雪专注地啃起青稞饼。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毕竟民以食为天嘛。
用完晚膳,一抹熔金般的霞光温柔地落在梅似雪的眉梢,他侧颜瞥向窗牖外。
苍穹辽阔,落日像是光芒万丈的金珠,晚霞无拘无束铺满整个天际,就连卓尔山的山脊都被染上橙红的辉色。
虽然第一次来到西羌,但梅似雪总觉得这里落日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鬼使神差地侧身抬眸,正巧望见赫连燕月昂首望着落日,余晖将他挺拔结实的身姿勾勒出近乎完美的弧条。
他瞥见了赫连燕月瞳眸,清透好看的琥珀色真乃人间少有。
梅似雪的心跳莫名快了许多。
那一刻,他知道熟悉感的由来了。
“金陵落日比草原好上许多。”
赫连燕月目不斜视地说。
梅似雪以手支颐,把余下目光悉数分予他,问道:
“你也到过金陵呀?”
大雁正朝北迁徙,它们从南部而来,只是匆匆途径此处。
一如他于赫连燕月,也注定只是过客而已。
赫连燕月敛着眸不知在想什么,他垂着鸦色眼睫,沉声道:
“算是去过的,有一位故人、告诉我的。”
这话说的,就跟他真看过金陵的落日一样。
梅似雪用手触碰了下窗台上的纸莲花灯,随意问道:
“那,这个也是你是故人送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