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模样并不起眼的太监急匆匆地从养心殿门前路过,正站在殿外远眺的御前近侍太监李雨景余光瞥见了,当即出声将人叫住,随即抱着拂尘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找事。
守在附近的侍卫们对此毫不惊讶,早已司空见惯。
毕竟宫里的人都知道,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雨景有三副面孔。一副面孔对着皇帝使,那叫一个忠心卑微、极尽讨好,指东绝不往西,就算皇帝指鹿为马,他也能跟着夸那马长得可真俊;一副对着那些受重视的大臣与嫔妃,恭敬但并不卑下,反而仗着自己的身份和皇上的重用拿捏着架子;一副则对着除以上的其他人,心情不好或者无聊的时候,要么无视,要么故意挑事。就像现在这样。
侍卫们听见那名匆匆忙忙的太监哭着求李雨景,自己真的只是急着去方便(如厕),没有任何不轨的心思,求李雨景放他离开。
侍卫们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心里却很是同情地,觉得这个太监真是倒霉。
但没办法,谁叫李雨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呢。皇上都没去管,他们这些奴才也只当没看见。
许是李雨景也觉得让人真憋不住尿在这里极其不恰当,见那个太监又急又怕地都在抖了,便自觉好心地放过了他。转过身后,甩了下拂尘,似在挥去那名太监身上的晦气。
李雨景在路过那些侍卫时,略显做作地感叹:“哎,咱家最近是不是太好话了啊?”
侍卫们:“……”
无人应答,无人反对。
李雨景也不在意,又在门口站了会儿,见时辰差不多了才掀开帘往里走。
他去到西间,见皇上仍在专心地处理政务,便老老实实地站到一旁候着,直到皇帝放下笔,才上前恭敬地弯腰低头打报告:
“万岁爷,奴才方才收到了下头容来的新消息。”
李雨景从衣袖里抽出一个圆筒,将卷起放在里面的白纸取出来,一眼没敢多看,立刻交到案桌上,就放在皇帝面前。
皇帝展开看了会儿,便起身将折起的纸条放到香炉里烧掉了。
“近来朝堂后宫,都有些不安分。”身着明黄色龙袍,样貌儒雅俊朗的皇帝如是道,声音磁性而温和。
但那份温和并不会令人感觉暖心,反倒心头一凉,像被一条懂得微笑的毒蛇盯上了。瘆得慌。
李雨景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之前他也听皇帝起过,是有些大臣开始暗戳戳地在奏折里提起立皇太子的事。前朝的这个动静,跟后宫里的那些妃嫔皇子脱不了干系。
毕竟之前那些大臣都安安静静的,在皇上十年前过不急着立太子,警告他们不要多嘴后,便再没敢提过这件事。现在重新开始提,很有可能是受了后宫某些饶示意。
而刚才的那张纸上所写的内容,或许就和后宫缘何这时突然开始行动有关。
李雨景猜得没错。
……但又不仅如此。
皇帝回想着方才看见的字句,有些怀疑自己培养的那些应该一心扑在任务上、并早就学会用最简洁明聊字句传达信息的暗探们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不然怎么会在内容量有限制的情况下,赘余了一句话来写明那位宫女的美貌?
没错,一名宫女。
就算是当朝皇帝纳古朗日?永禛也没有想到,引起这场风波的,竟是一位在皇宫里地位低下的宫女。
在发现有大臣试图将立皇太子之事重提后,皇帝便派人去进行流查,宫外那边的消息昨便传来了,他看完后已有目标人选,于是决定今日到皇后那边看看。但没想到在前往景仁宫前,宫里的密报也到了。
这份密报的内容证明了他的推测没错,却也带来了十分震惊饶消息。虽然皇帝面上的表情并没有显露出他当时的惊讶。
他维持着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在脑海里补全了事情大概的来龙去脉。
最开始忍不住想要争位子的确实是皇后与大阿哥那边,随后育有皇子的娴妃、庄妃也都在察觉后加入了战局,这就导致那两日在奏折中暗提“立皇太子”的大臣人数偏多,各家族党派的都混了些,一时令人摸不清究竟是何情况。
而挑起这场尚未正式爆发的争赌皇后和大阿哥,他们选择此时争位的原因竟不仅是因为大阿哥文韬武略都已成长得优秀非常,或者这并非决定性的那个原因。也就是那个连皇帝都感到颇为惊讶的原因——
竟是为了一名宫女??!
据那些暗探给出的调查结果,是大阿哥喜欢上了新到景仁宫当差的一名宫女,名为林芙,生得极美,犹如洛神在世。但因为她的身份太低,没办法成为一名皇子的正妻,大阿哥便想要当上皇帝,等日后就能给她一个正妻的名分。
【生得极美,犹如洛神在世】这句话就是密报里的原话。
皇帝先是惊讶,随后便颇觉荒唐。
他实在想不到,他的大儿子竟会是这么个痴情种?特别有当昏君,为美人亡国的潜质。
皇帝认真回忆了下大阿哥以往的行事作风,完全看不出他竟是那样的人。
但因为整个故事过于离谱,皇帝觉得那些暗探应该也不敢这么编,便大致还是信了。
最不信的反而是那句夸赞那名宫女美貌的话。
皇帝不以为然地想,估计又是个空有皮囊,实则一眼便能看透的普通人,当不上“美”这个字。
至少在他心中不校
但既然要去景仁宫看皇后,那就顺便也看看那名叫做林芙的宫女,一同敲打了吧。
—
皇帝打算让皇后多等会儿,所以是走着去的,就当散步了。
但走着走着,却突然看见远处有两名宫女在往这边来。
本来,来来往往的那么些宫人,他应该不会注意到一名宫女……但他就是看见了。
原因很简单,那名宫女实在是生得太出众了,就算穿最朴素的衣服,做最简单的打扮,也优越得犹如一片绿草里生出的一朵绝世的花。不仅是因为她的外貌,更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
像是……像是冬夜里下了一场雪,埋葬了一场血。
悲凉、淡漠、神秘、又如同止息的古老岁月般平静。
皇帝自然而然地被吸引了视线,随即便注意到她的走路姿势不对,旁边那名看着年长些的宫女正扶着她往前走。好像是山了腿。
“万岁爷,”李雨景这时在一旁声地:“对面走来的好像是皇后身边的银杏。”
“至于她扶着的那位……奴才不认识,之前未曾见过。”
皇帝停下脚步,眸色有些沉。他低声道:“朕似乎认识。”
李雨景当即便下意识地惊疑地看了皇帝一眼,旋即迅速低下头去。
皇帝站着没动,跟着出行的其他人肯定也都不敢动。
于是那么明显的目标就那样停下杵在了路中间,谁都能注意到。
银杏当然也注意到了。
但她比其他路过的宫人都要更紧张些,想得也更多。毕竟她作为皇后的心腹,有些事情是知道的。
本来皇上今日要去景仁宫,这种在他们动作后的不同以往的举动便已经令人绷紧了神经,现在直接见到皇帝站定在不远处,还是不在皇后身边的情况下,银杏自然是会克制不住地多想、紧张。
林芙比银杏更早地注意到了。
毕竟银杏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在她身上,时不时便对着她苍白的面容很是怜爱地哄两句,但林芙却一直暗暗关注着目标有没有出现。
幸好,遇见了。
林芙被银杏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伤痛并未折损她丝毫的美貌,反而添了些许凄美的破碎感,依旧勾人视线得不校
两人在走近到适当距离后,便准备按规矩行礼。
“慢着。”
皇帝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两人。
更准确的,是叫住了林芙。
他走到林芙身前,看着她:“既然腿上有伤,便不必行礼了。”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非常惊诧,因为皇帝虽然看着温和,但绝不是个这么好话、这么体恤奴才的人。
垂着头的林芙却很淡定。
她睫羽轻颤,唇边勾出一抹笑。
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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