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很有些大,身后的禁军侍卫纷纷拔刀,吓得小鬼一哆嗦,莫名觉察这帮侍卫比早前的北关驻军凶神恶煞多了,小鬼当即伸出小拇指,赶紧如法炮制,又不敢高声问道,“他们好像不是北关驻军……”
楚洛应道,“他们是我夫君身边的侍卫。”
小鬼惊讶,“你夫君来北关了?”
楚洛颔首,“嗯,他来北关接我。”
小鬼蹙了蹙眉头,看了看那几个禁军侍卫,又嘀咕道,“那他一定是个很凶的人!”
所以身边的侍卫才都这么凶。
小鬼言罢,果真见几个禁军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楚洛却温和笑道,“他是一个很温和儒雅的人。”
小鬼嘴角抽了抽,没有出声,谁信呢!
……
等楚洛踱步到正厅外,叶亭风正好见外李彻和祁玉,官邸的驻军撩起帘栊,正候着谭源和叶亭风一道出来。
叶亭风抬眸便见楚洛,“洛洛?”
楚洛上前,见到他,眸间些许碎盈,嘴角却浮上一缕笑意,“不由想起当时在宋关道别时,叶亭风口中的那句,“洛洛,你二哥日后不用再担心你被人欺负了……明珠不会蒙尘”……
谭源回北关的时候,她才知晓叶亭风出事,那时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连串落下,还是大监拿太医的话劝了她,娘娘有身孕,不宜动这么大情绪……
似是到了当下,楚洛心中的阴霾才一扫而空,淡声道,“听说你摔到雪山沟里去了,一直爬不上来,接连爬了好几日才脱险……”
叶亭风万万没想到,迎接他的竟是这句……
楚洛还能是从谁那里听说的!
叶亭风忍不住腹诽,“这个小鬼!明明答应我不说的!”
一侧,谭源的目光探究得转来。
谭源素来话少,目光却毒,当下,叶亭风只觉一侧的目光目光很有几分凉意,遂听谭源冷声道,“你方才不是同我说,这是和巴尔军中精锐撕杀受的伤吗?”
叶亭风尬笑,“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谭源狠狠看他,“嗖”得一声甩开手,按了佩刀径直离开。
除却早前在单敏科处,楚洛还似是头一遭见到谭源在旁人面前吃瘪置气的模样,叶亭风亦笑,“逗谭源挺有意思啊,这冰块木头……”
冰块木头……楚洛顿了顿,也跟着笑出声来。
只是谭源一走,大监只得亲自扶叶亭风回房间,一面走,大监一面担心着,“哎哟,小叶大人,您这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啊!”
先前听他在楚洛和谭源面前,话里话外的轻松模样,眼下真扶着他走,其实才知晓他根本就是吃力的,不像看起来那么轻松,只是在旁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罢了。大监是看着京中这些世家子弟长大的,叶亭风也是其中之一。
叶亭风朝大监叹道,“大监,真疼!”
大监叹道,“叶尚书要是见了,可不得心疼……”
叶亭风笑,“等回京中就好了,伤筋动骨一百日,回京怎么都好了!”
大监又叹道,“活久见,老奴也是头一回知晓“伤筋动骨一百日”还有这么个用法……”
叶亭风朗声大笑。
***
正厅外,值守的驻军撩起帘栊,楚洛入了厅中。
李彻和身侧几个将领正好说完话,几人正准备离开,刚好见楚洛入内。
众人纷纷朝着楚洛拱手行礼,又朝着李彻执手,而后才相继退出了大厅中。
楚洛踱步上前。
李彻伸手牵她,“见到叶亭风了?”
楚洛颔首,“在苑中见到了,还见了他和谭源在一处斗嘴,我还是头一回见谭源被人气到……”
李彻笑了笑,牵她近处沙盘边的位置落座。
松石会意上前铺上毛绒垫子。
李彻撑手看着沙盘,一手牵着衣袖,一手将绿色的旗帜插在一座巴尔城池处。
“刚才没见祁玉?”楚洛好奇。
李彻转眸看了看她,沉声道,“他同朕请命,说要去寻赵老将军,朕准了。”
楚洛意外,目光微微怔了怔,片刻,又不觉意外。
“朕让他去了,不然他会内疚一辈子。”李彻继续俯身插着棋子,又温声道,“朕只是没想到,姑母会同意……这趟来北关,姑母似是改观不少,也没在朕跟前说起要了之回京中的事情了。”
李彻言罢,似是想起什么一般,转身看向楚洛,眸间笑意,“楚楚,姑母很喜欢你……”
楚洛稍稍低眉,“姑母很照顾我。”
李彻踱步上前,在她跟前半蹲下,她正好比他高出一个头,她低眉正好见到他。
楚洛莞尔,轻声道,“做什么?”
李彻正好抬眸看她,眸间都是温润笑意,言道,“姑母同朕说,让朕好好待你,不准欺负你,若是欺负你,她同朕急。”
李彻言罢,两人都相视笑笑。
楚洛微微嘴角牵了牵,“姑母待我亲厚。”
李彻伸手抚上绾过她耳发,楚洛凝眸看他,李彻温声道,“楚楚,再等我一个半月,等北关这边的事情差不多了结了,我们回家……”
楚洛颔首。
他又轻凑上前,额头贴上她腹间,温和又慈爱道,“等到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爹爹和娘亲带你回家……”
楚洛轻笑出声。
他起身,吻了吻她嘴角,既而牵她起身,“来这里。”
楚洛跟他一道,到了沙盘前。
早前在宋关时候,她就时常出入大帐中,也同祁玉,谭源,叶亭风和赵老将军一道看过沙盘,只是李彻布下的沙盘范围更辽阔些,往北和往西到了高兰,坦洲,无牙,七盼和更远的地方。
“我见过这几座城池的名字。”楚洛忽然想起。
李彻转眸看她,似是意外。
楚洛指尖轻轻搁在唇间,似忽然想起,“在东昌侯府,阿彻你让我批注的书册里,好几处都有提到这些城市……而且,”楚洛顿了顿,目光也从沙盘上收了回来,转眸看向李彻,疑惑道,“成明殿内的那些书册里,有不少你早前批注的字迹,这几座城池的名字也出现了许多次……”
楚洛言罢,又似豁然通透,“我还见过你在配图上标注的路线……”
楚洛将手从唇边拿开,依次指向沙盘上的高兰,坦洲,无牙和七盼几座城池,笃定道,“阿彻,这是通往西域的路!”
李彻唇瓣勾了勾,从身后揽她在怀中,两人一道看向沙盘中这条隐隐约约的线路,楚洛只觉越发清晰明了,“阿彻……你是要打通去西域的路?”
李彻低声笑道,“楚楚,没想到最知我心意的人,除了太傅,就是你……”
楚洛眸间微微凝了凝,“可是,这几座城池只是零星几个点,这条线上好几处都是断开的,譬如云歌,明彩,照曲……”
楚洛没有一一枚举。
除却李彻方才插旗的几座城池,她方才念到的这些城池也都在路线上,想要打通,不能少了这些关键之处。
李彻则循循善诱,“你再看看,你方才说的城池,离谁近?”
楚洛错愕,但顺着李彻说的,见周遭诸国曲折连绵的国境线上,竟都是同苍月临近的,楚洛叹道,“苍月”
李彻轻声道,“长风攻占高兰,坦洲,无牙和七盼的时候,苍月会拿下你方才说的这几座城池,连在一处,就是通往西域的路。这条路很长,以一国之力,根本延续不下去,但若是始于长风,途径苍月,再继续往西,比早前绕行羌亚的行程至少近了一半。”
楚洛似懂非懂。
李彻又指着地图上,继续道,“燕韩诏文帝时,燕韩吞并了北舆,等于直接有一条捷径绕过了羌亚,但这条路起始于燕韩,并未惠及长风,苍月,东陵和南顺诸国,但燕韩在其中受益,短短百余年间,从早前夹在苍月和西秦之间的弹丸之国,眼下到了隐隐可威胁西秦的国力,若是长风能打通这条商路,国中也好,南顺也好,东陵也好,都会是长风的腹地,这条路许是会同燕韩的鹿北商路合并,许是会取代鹿北商路,而且,这条商路一旦打通,有驻军驻守,还会避免巴尔直接南下骚扰长风,一举两道……苍月阮相同我谈了交易,双方各取所需,各得所利,苍月会出兵拿下另外几座城池。”
李彻说完,楚洛才恍然大悟。
看着沙盘上波澜壮阔的路线图,又听了李彻方才那翻话,楚洛忍不住叹道,“所以,你早前让我批注的那些书册,根本不是一时兴起想看巴尔的事,那些书册,前前后后约有十年了……”
李彻应道,“父皇还在世的时候,就同太傅畅想过此事,那时我还在东宫,听得心潮澎湃,只是布局要一步步,急不得。其实太傅这些年一直帮朕在看的,就是此事,但想要有底气,打通这条商路,兵权不能留在世家手中,也需新政,藏富于民。”
楚洛早前从未听他说起过这些,眼下,仿佛都豁然清晰,明了于心。
李彻拥她,“楚楚,长风的未来有无限的可能,你与我一同见证。”
第123章
大结局上:春暖大结局(上)
日头转眼到了三月,
春日在复苏,万物皆有复苏迹象。
后日便要离开北关,李彻同楚洛一道去了趟齐山。
三月在别处已是暖春,
但北关要迟些,尚未开长出嫩芽新绿来。齐山常年冰雪皑皑,
这一趟去齐山的时候,
天气仍旧寒凉,楚洛披上了厚厚的貂裘御寒。
楚洛笑笑,
恍然想起离京的时候,
她同李彻说带北关的雪水回京中泡茶,却转眼,
已是三月,
李彻也亲至北关。
“笑什么?”李彻问。
楚洛有身孕在,
方才一路,李彻都牵着她的手,
路上走得慢。
楚洛也不隐瞒,“想起离京的时候,
说要带北关的雪水回宫泡茶,就像还是昨日的事,
又忽觉中间发生了许多事。”
李彻见她额头微微出了些汗,嘱咐大监在此处歇下。
大监带了侍卫布好桌椅,
又听李彻朝楚洛道,
“无需等到回京,当下就可以在齐山,用雪水煮茶。”
大监当即会意,一面让人在周围置好了碳暖,又一面吩咐人放了煮茶的器皿。歇脚处就在流水旁,
呵气成雾,人却不冷。一侧的流水,是齐山上雪水所化,早前楚洛同祁玉来的时候还是涓涓溪流。
眼下,已汇聚成杏。
松石取了水来。
竟是李彻要煮茶。
不仅楚洛诧异,李彻身后的大监,路宝和松石几人都在掩袖偷笑。
李彻也不在意,反而面带笑意。
楚洛不宜饮茶,李彻煮的是花果茶。花果茶里有茉莉,柚子,和果粒,带着酸酸甜甜的口味,光是煮茶的时候,清新的花果香味便让楚洛启颜。
楚洛心底澄澈,连茶具都备好,李彻从一开始便想的是带她来齐山饮茶,楚洛更没想到,李彻带她饮的是花果茶。
楚洛似是恍然想起小时候,娘亲在家中煮的蜂蜜柚子茶。
仿佛都过去许久了,但在这杯花果茶入口的时候,楚洛却能清晰记起小时候的味道,娘亲的味道,楚洛笑了笑,“这味道很特别。”
李彻抬眸看她,“喜欢吗?”
楚洛点头,“很喜欢。”
李彻似是受了褒奖一般,眸间都是喜色,温声道,“等回宫中,我们再做。”
李彻言罢,身后,大监几人又轻笑出声。
大监跟了李彻多年,见李彻头微微偏了偏,当即便“义正言辞”叹道,“都有没有规矩,一边站着去。”
言罢,顺理成章带了松石和路宝几人快步离开。
李彻和楚洛都相视笑了笑。
李彻重新拎壶,“还要吗?”
“要。”楚洛应声。
李彻拎起茶壶给她斟茶,茶水清脆的落杯声中,李彻忽得想起很早之前,在东昌侯府马场时候,他睁眼看到她时的模样。那时黄昏,落霞在轻尘中轻舞,他那时其实并不能全然看清她,只是在前途未卜,未来不知时,她言辞间带给他的暖意,他到眼下还记忆犹新……
他还记得,从文山到东昌侯府的一路,他看似平和,实则抑制不住心中终于要见到她时的喜悦,在东昌侯府即便一眼认出她的身影时,他眼中的好奇,憧憬,惊喜,期盼,分明舍不得移目,但又怕唐突,吓坏她……
脑海中的浮光掠影,似是许久之前的事,但分明又历历在目。
他记得以李彻的身份,同她说的第一句话;他记得在兰华苑中,她无意打翻茶盏,他抬眸,她低头,两人额头撞在一处的时,心底从未有过的怦然心动;他记得他“病着”,分明两人都在东昌侯府内,他不能去见她,她却终于来还书给他时,他心中,如早前轻尘见到她时的欢呼雀跃,撩他起帘栊,轻悠问她的那一声“要怎么还”……
他其实统统都记得。
李彻低眉笑笑,正好放下茶壶,将茶杯递到她手中。
她接过,掌心是暖意,眸间也是暖意。
他亦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唇畔微微勾了勾。
“笑什么?”楚洛捕捉。
他其实是想起同她一道流落在山林时,她生了许久的火,结果被他激动了,鼻尖一口气吹灭了去,一人一马,大眼儿瞪着小眼儿,都惊呆了……而后他懊恼得跺着马蹄,她却只是重新开始生火,不急不躁,他不知她哪来的耐性与好脾气,但亦觉专注的楚洛似是有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的念头;夜间寒凉,她靠在他身上,同他说起只能对轻尘说起的话,他心中莫名生起护短,余生很长,他想将她小心翼翼捧在掌心,护在身旁,予她春暖花开罢了……
如今,洛抿之事了结,温国公一事告一段落,朝中也好,京中和边关也好,都恢复了平静。
他同她,也应当恢复应当有的平静。
余生漫长,不过刚刚开始。
“楚楚,我有很重要的事同你说。”他缓缓敛了笑意,起身,郑重在她面前蹲下,仰首看她,“是关于你娘的事……”
楚洛眸间诧异。
“也是关于我母妃的事……”他继续。
楚洛微怔,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眉间明显不安,他伸手轻轻抚上她脸颊,温声道,“还记得你娘留给你的那枚木梳吗?”
楚洛顿了顿,错愕颔首。
李彻叹道,“木梳上有一个单字,那是我母妃的姓,那枚木梳质地上乘,做工精细,是有一年中秋宫中做的,我母妃让刻了一个单字,因为我母妃姓单。母妃怀我的时候,身子不大稳,太医院让了当时宫中最稳妥,也是医书最高明的医女来照顾我母妃,就是洛抿……”
听到洛抿两个字,楚洛下意识伸手捂了捂唇角,顿时眼底碎盈芒芒,“我娘?”
李彻颔首,“是,那时我母妃坏了我,我折腾人,母妃夜里睡不好,你娘便同她说,可以用檀木香,凝神静息,对身体也无害处,我母妃便一直都用它,直到我出生的时候。那时我母妃胎相不稳,旁的太医都能避则避,觉得母妃腹中的孩子保不住,是你娘亲,一直守在我母妃身边,安慰她,孩子留得住,要放宽心……母妃有身孕的几个月里,一直是你娘亲在照顾她,照顾我,直至我出生……”
李彻眸间温柔,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暖意。
她眸间微噎,似是难以置信。
李彻没有起身,继续凝眸看她,“楚楚,我母妃同你娘亲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母妃才会将那把木梳赠给你娘亲,说是闺蜜的信物……这些,都是母妃身旁伺候的肖嬷嬷告诉我的。那时宫中生变,母妃才刚生下我,知晓宫中会出事,我若留在宫中,便没有活路,而昭和殿的人恐怕一个走出不了宫中,母妃便把我托付给了你娘亲,请你娘将我带出宫中,带到万州,外祖母处……你娘亲,也为了母妃的嘱托铤而走险,冒着生死带了我出了宫中,是你爹,护着你娘离开了京城,也护着我离开了京城的漩涡里,是他们二人一路照顾,将我平安送到了万州,才有今日的我……”
李彻言罢,眸间些许氤氲。
而楚洛捂住嘴角的指尖分明颤了颤,似是还未反应过来。
李彻微微低头,垂眸深吸一口气,再抬眸时,已敛了先前眸间氤氲,温声道,“楚楚,我母妃死后,你娘遭人嫁祸,在大理寺结案的案卷中,因为众口铄金,定上了你娘的名字。你爹为了护着你二哥和你,一直瞒着你二哥和你。我让你同姑母一道离京,是因为若要揪出当年的幕后伸手,替你娘亲翻案,要牵涉的人实在太多,许是在反复对峙中,还会不得已在大理寺下狱。于是我同岳父商议,将你送离京中,而我同岳父一道,在京中处置好早前的事,再安稳接你回京。楚楚,如今当年的真相大白,温家也已倒台,岳母的卷宗已翻,我母妃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