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夫君班师回朝的庆功宴上,所有人都问他常戴的那串佛珠怎么不见了
下一秒,他从漠北带回的白月光羞红了脸,
一颗珠子从她腿间掉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那一刻,我如坠冰窟。
所有人都知道,林子越从小在寺庙礼佛,是朵不可摘下的高岭之花。
可偏偏七年前,是他迎娶了我这个双腿残疾的罪臣之女。
十里红妆,八抬大轿。
我曾以为他是真的爱我。
可如今,他却用自己的军功,向陛下求娶白月光为平妻。
当晚,我听到了他和管家的对话:
国公爷,当初苏家被伍家诬陷叛国,夫人还废了一双腿。
您这样娶夫人的仇人进门,真的好吗
林子越答得不假思索:
区区苏家十九口人命算什么,只要霓裳想要的,我都会给她。
至于苏之念,我当初打断她的腿娶她,也不过是怕她去找霓裳报复罢了。
原来,我的腿是被他打断的!我家也是被冤枉的,而林子越什么都知道。
隔天,我用外祖留下的丹书铁券,换来了两封旨意。
第一封,是我自请和离,让伍霓裳进门。
第二封,是恳请圣上在他们的婚礼上揭露真相,为我全家沉冤昭雪。
就这样,我和林子越相爱了七年。
和离却只用了三天。
1
庆功宴回来后,林子越屏退左右,悄悄去了伍霓裳的院子。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在我房里过夜。
国公府上下,还以为他是怕我知道,也怕我伤心。
若是以前,我可能真的会伤心到不能自已。
可现在,我只是拿着外祖留给我的丹书铁券,静静的发呆。
一墙之隔外,林子越惋惜的声音传来:
霓裳父兄已经亡故,她孤身一人,我必须给她一个名分!
至于苏之念,我已经补偿了她七年,也就够了。
十九条人命,七年,我的一双腿,
在他口中竟只是轻飘飘的一句,也就够了。
丹书铁券在掌心铬的生疼。
还是老管家不忍心的说了句:
可是夫人这些年一直在查苏家当年的案子,
您就这样娶夫人的仇人过门,要夫人怎么想
林子越不假思索的答着:
反正苏之念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她家灭门的真相。
我管她怎么想
说完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似乎不想再多言。
听着他们脚步声逼近,我慌张狼狈的推着轮椅逃回了自己房间。
不知是谁放在这里一堆鹅卵石,叫我一个踉跄,从轮椅上滚落到地。
地面上尖锐的石子将我的脚踝划出了道道血痕。
可是我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是啊,我的双腿已经在那场浩劫中废掉了,是感受不到疼的。
我无法行走,也困在虚假的爱意里不能自拔。
简直可笑又可悲。
亏我当初还觉得林子越就像救世主般,挽救了我家岌岌可危的产业。
还拿着他可怜的施舍,到处炫耀自己的幸福。
真是荒谬。
或许是我的动静太大,引来了那边林子越的注意。
他试探性唤了几声我的名字,我没有回答。
他立刻快步跑来,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我,
阿念,你怎么摔倒了也不叫我
他慌乱又心疼的将我扶起。
我能看出他此刻的担心是真的。
也十分清楚这一切不过是源于对我的怜悯。
没事,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我随口敷衍着,甩开他自己爬回轮椅上。
反正自从我的双腿残废,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林子越却更加心疼起来:
你身体不好,这些丫鬟婆子怎么敢让你随便乱跑的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要我怎么办
说完,他轻轻将我拥入怀中。
动作和从前一样怜爱轻柔。
好像用自己的赫赫军功求娶平妻的人不是他。
也好像,那个在庆功宴上,将自己视若生命的佛珠,
供那个女人玩乐的人也不是他。
我闭上眼睛,嘴角噙着苦笑,对他说:
接她进门吧。
明日,我就去用外祖留下的丹书铁券替你们请旨。
看着我脸上的淡漠,林子越的表情有些愕然。
我继续说道:
你的军功是你征战沙场多年,拿命换来的,就不要用在这些小事上了。
我善解人意的微笑着,林子越身子一顿,连忙捧着我的手道:
阿念,我就知道,你是最善良的。
你放心,国公府的夫人只会是你一个人的。
而霓裳,她,我只是可怜她孤苦无依罢了。
面对他出色的演技,我什么都没有说。
当晚,林子越当做补偿,想留在房中陪我。
我拒绝了。
第二天,他便迫不及待的要我交出掌家权。
我同意了。
可他一页一页翻看着手里的账本和契约时,却皱着眉为难道:
家里的账本和契约有这么多吗
我点点头:国公爷不信可以从头过一遍,都是老夫人以前交给我的。
我知道,林子越是个武将,对账本之事最为头痛。
他不会仔细翻看,更不会发现一叠文书的最后,是我瞒着他写好的和离书。
只要他用了印,递去宫中,我和他就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2
我捏着手帕安静地站在一边,心里却并不紧张。
要是夫君觉得这些事情太多,我可以替伍姑娘分担。
林子越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他怕伍霓裳被人欺负,所以想把最好的都给她。
果然,林子越脸色一僵,看也不看直接在契约书上一一盖下自己的家主大印。
阿念,我也想让你掌家,但你这些年太辛苦了。
大夫说了,你要好好休息,没准腿疾还有康复的可能。
好一个为了我的腿。
我的腿明明就是被他亲手打断的,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收好林子越用了印的和离书,我去了皇宫。
当初外祖满门殉国,只留下我母亲一人。
圣上曾给了我母亲一块丹书铁券。
答应我母亲,凭此信物,可允诺两件事。
如今,母亲也因冤屈惨死,那我便用这枚铁券,
换我全家十九口一个沉冤昭雪的机会,也换我一个自由。
不到半个时辰,皇后娘娘就出来了。
你请求的两件事皇上已经同意,三天后便会下旨让你和离,
至于你苏家的冤屈,届时自然有机会昭雪,你回去吧。
我愣了愣,事情顺畅的让我有些不可思议。
临走时皇后把我叫住,和蔼的口吻带着些心疼。
有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三日前,兵部调阅卷宗时,发现你外祖当年身故的战场上,遗失了一个物证。
那是,漠北军主帅的兵符。
漠北军主帅林子越
外祖满门捐躯,是在十年前。
那时外祖苦守城池却迟迟得不到支援,离他最近的漠北军虽即刻出兵支援,
但也因风雪困在了半路。
漠北军主帅的兵符,怎么会出现在外祖兵败的现场
所以,林子越当初已经发兵去支援了外祖,却故意见死不救,
看着我外祖满门,惨死沙场
那年,敌军俘虏了我的舅舅,用尖刀挑着我舅舅的头颅叫门。
外祖仍旧苦守城门不曾动摇。
他们就将我姨母腹中的胎儿开膛破肚,泡做下酒菜。
外祖带着全体将士苦熬百日,全城百姓皆得以安置,
他们却活活饿死。
林子越那时才出兵支援,领了我外祖的功劳,升了定国公,
才有了如今的荣耀。
我眼底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下。
原来,从始至终,我们之间,有的只是血海深仇。
回到国公爷府,我发现自己遗漏了一本账本。
不想额外生事,我直接拿着账本去了书房。
林子越的书房除了他自己以外,只有我有钥匙。
因为这里,也承载着我和他的回忆。
目光不自觉的扫视到书架上的一排,
其中一个盒子的位置是林子越亲手放的,为了方便我拿取。
这里面装的,全是这些年他送给我的礼物。
既然要走了,那这些礼物,就没有留着的必要。
倒不如捐了,送给更需要的人。
我摸索着取下盒子,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阿念,你在干什么
我惊了一跳,小心护住这些珍贵的礼物,没叫他们掉落在地。
林子越冲过来,抢过我的盒子说:
这些不是我送你的礼物吗
你拿它们干什么
他的语气竟有些紧张。
真是讽刺。
我撇过他,头也没回的走了。
甚至,没给他留下一句解释。
下午,我带着礼物去了典当行。
想将这些东西当了,换些钱财去寺庙里,帮助那些和我一样无家可归的人。
但是,掌柜却好像十分为难的样子。
我笑笑说:没关系,国公爷不会怪罪你,都当了吧。
可掌柜却说:
不是的,夫人,只是,您的这些东西,全部都是赝品。
真品正是从我们手里亲手送到伍霓裳,伍小姐府上的。
您这些肯定是假的,不值钱的。
听到掌柜口中的话,我的浑身冰冷。
原来,这七年来,他为了给送礼物。
还不让伍霓裳落人口实。
都是用典当行的名义送出的。
男人隐晦的爱张扬又低调。
藏在每一个细节里。
刺得我心口阵阵发酸。
我自嘲地笑了笑,没再继续问下去。
毕竟,离我和林子越和离就只剩下三天。
三天,告别七年,足够了。
3
从典当行回来后,林子越难得坐在了我的院中。
他看到从外面回来的我,疑惑中带着点紧张:
阿念,你刚刚去哪了我送你的那些首饰和玉器,怎么好像也不见了
看他这幅虚伪的样子,我蓦地笑了:
送人了。本来想去当了捐到寺庙里,结果当铺的人说那些首饰和玉器都是假的。
所以,我就送给了路边的乞丐。
我的话让林子越更加紧张起来,他支支吾吾的说:
那些当铺的人根本不懂这些首饰和玉器的价值!
是他们胡说的,你别生气。
我这就叫人把那些东西都追回来。
他说的焦急,煞有介事的样子,让我感到更加恶心:
没事,不用了,你以后再送我新的礼物就好。
听到我的话,林子越松了口气,将我我拥入怀里。
也是,我们阿念最善良了,菩萨一定会保佑你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这种话从他的口中说出,何其讽刺。
他一个修佛之人满手杀戮,我又怎么会相信所谓神佛的庇佑。
当晚,林子越还想留宿在我房中。
我拒绝了。
一夜未眠,我收拾了几件贴身的衣物和首饰,
只等日子一到,彻底离开。
第二天一早,丫鬟来叫我去前厅用早饭。
可我们刚绕过连廊,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人将我的轮椅一脚踢翻。
伍霓裳嗤笑着看着我:
苏之念,你果然和你的爹娘一样废物。
阿越说,他当初杀你全家时,你爹娘,还有你的弟弟,也是像你现在这样,好似一条狗。
什么林子越杀我全家
怎么会,不是,不是伍家人诬陷的我家吗
看着我眼底的惊慌,伍霓裳笑得更加诡异:
你还不知道吧,当初你爹发现了阿越没有及时支援你外祖父的事情,准备上报朝廷。
是阿越先行一步,杀了你全家,还伪装成通敌叛国的样子,叫我父亲举报,立了一功。
怎么样和仇人恩爱了七年的滋味,好受吗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陷害我全家的真凶,
当我知道伍霓裳的父兄就是我要找的仇人时,
我懊悔没有亲手杀了他们。
更拿着外祖的丹书铁券,想要给全家一个公道。
可是,我的仇人,居然就是我的枕边人!
七年!他骗了我整整七年!
心头的刺痛远盖过身体的疼痛,让我的身体里顷刻间迸发出一股带着怒火的力量,
我爬起来,用力挥舞着拐杖给了她一巴掌。
但不知怎的,伍霓裳突然后仰摔在立柱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霓裳!
不等我反应过来,林子越已经冲到我们这边,
将我一把撞开。
苏之念!你疯了吗
霓裳只是关心你的身体!你怎么能对她动手
我勾唇冷笑。
我怎么不能对她动手
林子越,我全家十九口的性命!我的腿!都和你!和她没有关系吗!
我声嘶力竭的嘶吼着,林子越忽然愣住,
连忙和我解释:
阿念,你在胡说什么
你家通敌是实证,霓裳他爹出于正义举报的你们,
和我,和霓裳,有什么关系
我看见你简直就是疯了!在这胡说八道!
你赶紧和霓裳道歉!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
不等我说话,伍霓裳已经虚弱无力的先开了口。
不是姐姐的错,是我不对,当初我爹太过正直举报了她家,她肯定心中有怨气。
你不要怪她。
她虚伪的样子让我恶心,而林子越只顾着安慰她的伤势:
霓裳,你快别说了,咱们不管她,我先带你回房。
马上去把太医请来!
他焦急的吩咐着下人,
我苦笑,七年的爱意,在这一刻终于化为灰烬。
我和林子越,彻底结束了。
被仆人送回房间包扎好后,晚上醉醺醺的林子越推开了我的房门。
我没有理会他,把丫鬟叫了进来。
国公爷喝醉了,你扶他回伍姑娘那里吧。
林子越却推开了丫鬟,在榻上坐下:
谁说我要去她那
阿念,我知道,今天白天的事情,你有怨气。
但我娶霓裳是圣旨,我这样做,只是怕,圣上不悦。
他的借口拙劣,我已经全然不在乎。
到了成亲这日,府里到处都挂满了红色的绸缎。
在京城,这是只有正妻进门才能使用的礼仪。
原本该去接新娘的林子越却穿着婚服走向我,
脸上带着一丝惆怅。
马上我就要和霓裳拜堂了。你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我点点头,当然有:
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林子越眼神一黯,沉默良久说道:
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我没说话,林子越,你我,没有以后了。
距离和离还有两个时辰,我坐在主厅笑着面对各方打量的目光。
距离和离还有一个时辰,林子越沉着脸,前去迎亲。
距离和离还有半个时辰,林子越下马踢轿门。
牵着伍霓裳的手,两人在众人拥簇下走进大堂行跪拜之礼。
路过我的时候,林子越顿了顿,眼里带着我看不懂,也不想懂的情绪。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拜......
圣旨到!
一群锦衣卫护着身着宫服的公公闯进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