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青乌山。
柳云筝仰头望着山腰处的感业庵，缓缓迈开了腿。
每一步她都觉得无比艰难，却又只能走这条路。
她滴血般的双眼噙着点点泪水，抬手轻轻抚摸着发间的桃花簪，扯着唇角呢喃起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直到昨日，柳云筝问过一教书先生才知道这诗的意思。
桃花怒放千万朵，色彩鲜艳红似火。
这位姑娘要出嫁，喜气洋洋归夫家。
桃花怒放千万朵，果实累累大又多。
这位姑娘要出嫁，早生贵子后嗣旺。
桃花怒放千万朵，绿叶茂盛永不落。
这位姑娘要出嫁，齐心协力家和睦。
眼泪随着声音的沙哑缓缓落下，柳云筝却从未停下脚步和低吟。
天地之大，她不只该去何处，想来想去竟想到了萧王氏那句话。
她罪孽深重，需要赎罪......
感业庵大殿。
柳云筝跪在佛祖面前，双手合十，神情虔诚却掩不住眼中的怅然。
阿弥陀佛。
一旁的庵主道：施主，你一生为情所困，几历生死，终得以圆满。
柳云筝眼神微暗：所爱之人皆因我而死，我身负孽障，又何来圆满......
庵主没有为她落发，似乎还有话未说。
而柳云筝却主动抬起手，将梅花簪取下。
长发瞬时铺落在后背，她抬头仰望这眼前巨大的佛像，满眼祈求。
佛祖在上，弟子愿用十世换与萧翊尘来生再续缘，若能与他平凡相守一生，即便堕入阿鼻地狱也毫无怨言......
柳云筝磕了三个头后将桃花簪小心翼翼地收进袖内。
庵主微叹了口气，拿起剪刀缓缓走上前执起她一缕长发。
柳云筝缓缓闭上眼。
这一剪，将剪去她这辈子红尘中的所有。
又或许她的红尘早已因为萧翊尘的死而断了。
就在剪刀正要剪下那缕长发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庵主的动作。
阿筝！
柳云筝猛地睁开眼，转身望去，瞳孔骤然紧缩。
几尺外，那一袭玄色长衫，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的男子分明是萧翊尘。
柳云筝嘴唇不由颤抖了起来：翊尘
她站起身，腿也无意识地抖着，似乎很害怕眼前出现的人是自己的幻觉。
萧翊尘额头上满是细汗，他几步跨上前将柳云筝拉了出去。
庵主放下剪刀，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满目慈悲：阿弥陀佛。
直至跑到感业庵外，萧翊尘才回身将柳云筝紧紧地抱在怀里。
你怎么可以这么傻你出家了，我娶谁
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唤回了柳云筝的已经呆滞的意识。
她深吸了口气，闻着熟悉的气息，潸然落泪：真的是你......
她以为萧翊尘死了，她以为这红尘中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再眷恋的了。
可没想到他还活着。
萧翊尘放开她，心疼地帮她抹着泪水：别哭，我没事。
可那日，我，我看见了箭，还有血......柳云筝抽噎着，想到那日看到血忍不住颤了颤。
萧翊尘解释道：我没受伤，他们射中的是只鹿。
闻言，柳云筝一愣：鹿
嗯。萧翊尘看着她，眼中满是柔情，阿筝，这世上再也没有羽鸣山山贼头目柳云筝和六扇门总捕头萧翊尘了，我们是即将要去苏州的做生意的青梅竹马。
这番话让柳云筝久久没反应过来。
她摇摇头，心生愧意：不，你，你有妻子，沐婉仪她......
沐婉仪是个好人，她不愿对不起她。
可是......
萧翊尘却道：她主动和我和离，我唯一的妻子是你。
他将柳云筝再次抱进怀中，眷恋于挚爱在怀的满足感。
他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很多，柳云筝觉得自己对不起的人也很多。
那么他们就在一起，即便堕入地狱，他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柳云筝犹豫了会儿，终还是抗拒不了内心，抬手将萧翊尘紧紧抱着。
如果要堕入地狱，就让他们一起吧......
几日后，萧翊尘和柳云筝动身前往苏州。
不久，苏州城多了一户从京城而来做茶叶生意的人。
他们俊男美女，多数人以为他们是夫妻。
直到在一个桃花盛开的日子，苏州城红妆十里，红绸喜乐漫天。
那位名叫萧翊尘的俊公子八抬大轿迎娶了他心中挚爱。
几个孩童跟着花轿跑着，一边拍手一边唱着先生教过的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第二年，萧夫人生了一对龙凤胎，粉雕玉琢的让人心生爱怜。
后来，听说那萧翊尘为了夫人亲自种了满山的桃花，只因夫人一句想在桃花林吃桃花酥。
再后来，萧翊尘和他此生最爱的夫人已是白发苍苍。
桃花林间，萧翊尘将一支桃花簪缓缓插进夫人的白发间。
我的阿筝真美。
桃花不美吗
美，那也是因为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