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就是刚从外头回来,碰巧见到你。”宋沐婉低头从手里的袋子中掏出一块绿豆糕递给李泰,“这是从金福馆打包的糕点,可好吃了,你快趁热尝尝。”
李泰闻言有些错愕:“给我的?”
宋沐婉点点头:“当然了!行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李泰:“好,宋姑娘慢走。”
宋沐婉笑着点点头,转身往自己院子方向走去。
据说四皇子府是裴毓真特意请了曹澜设计的,那可是这方面的大家,轻易不接活,全因当时四皇子偶然与其有了联系才能请的动他。
曹澜设计的宅院都带着浓厚的古韵,且整体浑然天成,与周围景致融为一体。宋沐婉来这已是快一月有余,然漫步其中时还是忍不住驻足观赏。
走到自己院子前,宋沐婉余光瞥见一旁不远处的树影下似乎有个人影。她侧头望过去,发现真有一人坐在地上,望着前面的湖不知在干什么。因为深知府里暗里守卫众多,不会有什么人混进来,所以宋沐婉倒也没怎么怕,不过是有点好奇那人为何坐在那。这边平日里可是没什么人来的。
宋沐婉思索了下,还是悄声走了过去,近了却发现那人影是四皇子。
“殿下?都这么晚了,您在这里做什么?”
裴毓真半抬了下眼,见是宋沐婉,便抬了下手里的酒壶:“会喝酒吗?”
“啊?会一点,不过酒量并不是很好,喝不了多少。”
裴毓真拍了下旁边的地面:“会喝酒就行,坐下陪我喝一点。”
宋沐婉闻言心中迷惑不已,往常的裴毓真可不似会说出这样的话。印象里他冷静克制毒舌,而不是像如今一般随性。
“怎么还站着?”
宋沐婉挑了下眉,便依着裴毓真的话坐在了他的旁边。随手拿起另一个酒壶给自己倒了点酒,轻轻抿了口,然后不由得吐了下舌头。好辣!
裴毓真却是不管她,仍旧是自喝自的。
宋沐婉耸了耸肩,将酒壶放在一边不再碰它。
坐了会儿,感觉很是无趣,裴毓真在一旁只是喝酒,什么话也不说的,反倒是让她觉得十分的不自在。而且地上寒凉,久坐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这样想着,便开始思考起该如何开口和裴毓真请辞,但是想了半天都未能找到合适的话。心中不禁暗恼,自己方才何必过来掺和,要是不来,这会儿早就躺在床上去会周公了。
正这么暗暗生着自个的气,一旁的裴毓真却突然开口了。
“你今日出府,是去祭拜谁的?”
宋沐婉侧眸暗瞧了他一眼,想着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是去祭拜我母亲的。”
裴毓真笑了下:“真巧,我也是祭拜我母妃。”
宋沐婉闻言一愣,这才发现他前面放着饭菜,看上去应该就是祭品。
“我母妃刚生下我就去世了,因得只是个婢子,没名没分的不能入皇陵,便和寻常婢子一般被扔在城郊的乱葬岗。我不知道我母妃长什么样子,甚至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又没个衣冠冢的,只得每年清明来这湖边祭拜下。”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宋沐婉不知该如何接话,但裴毓真也不需要她说什么,他只是想要一个倾听的人。她侧头望过去,发现他眼神不似平常那般清明,应是醉了,也只有醉了,才会和她说这番话。
裴毓真又喝了口酒:“我是皇子,入了皇室族谱的,不能没有人照顾,太后便下了懿旨,将我寄养在先皇后膝下。但先皇后外表慈悲,内里却是蛇蝎心肠。因自己不能怀孕,便嫉恨所有有孕的妃子,对于我这个养子也是万般看不顺眼,动辄责打怒骂。在她的暗示下,连个小太监都能来踩我一脚。但我那时没能力脱离她的掌控,便只能忍着,直到四岁那年找到时机,使计让父皇注意到我。有了定安帝的关注,先皇后再想如何便得收敛着来了。”
“我以为你真的是靠着苦读诗书,才让圣上注意到的。”
裴毓真朝她眨了下眼:“皇帝每天事务繁忙,哪有闲心思天天注意着后宫?若是真的死脑筋,我恐怕到了现在都还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可怜’。”
裴毓真瞧见宋沐婉的神色,一挑眉:“你真的觉得我可怜?”
宋沐婉被说中了心思,不免一愣。
“没什么好可怜的。我比起寻常人已是多了不少的东西,圣人有云,有得必有失。”
“我母妃也无甚可怜的。她只是太过愚蠢……”裴毓真垂下了眸子,“愚蠢的人,都不适合在宫里生存。”
宋沐婉抿了抿唇,心中想着,你若真是如此想,那为何脸上却是藏不住的悲切。
“你回去罢。让我再在这儿待会儿。”
宋沐婉明白裴毓真这是想要自己静一下,便起身行了个礼告辞。
走到院子前,还不由得往湖边望了眼。他仍旧是坐在那,静静地喝着酒。
*
因为昨日太过疲累,所以第二日宋沐婉起的有些晚。不过李泰也没规定几时一定得到院子里听课,都是她什么时候去他什么时候讲的,所以倒也不急。
洗漱完后,她又在院子里走了会儿,这才慢悠悠地去往常授课的地方。但到了那,却被人告知说李先生今日身体不适,授课估计得等到明日。
宋沐婉闻言面上可惜了好久,转过身却是勾唇一笑。
她当然知道是为何。昨日那盒绿豆糕上,她都放了点泻药,虽说量不多,但是却会虚个一两日的。权当是对于他之前故意让自己晚去领牌子的回敬。
这可是他教的——来而不往非礼也。
一个上午,宋沐婉都没见着李泰的人,等到未时,他才出现在谋士聚集的院子里。众人都上前关心他的身体,李泰摇了摇手说没什么大事。
等人都散了,他才慢慢走过来坐到了宋沐婉的面前。
宋沐婉抬了下眼,面上露出得逞的笑:“师父,你可是中计了?”
李泰无奈:“宋姑娘,我这是哪里得罪你了?”
“昨日孙管家告诉我,那出府的牌子提早几日便能拿了,你又为何暗示我只得当日拿。”
李泰笑了:“原是这事。那会儿我只是在教你,不要轻信于人,这是我当日的授课内容。”
宋沐婉昂着下巴一笑:“那昨日便是我交给师父的作业。不要轻信于人~”
李泰摇了摇头:“是我不小心,倒是入了你的圈套。”
“那今日,你要讲什么?”
李泰苦笑:“你下手太不留情,今日我是没精力和你上课了。”
宋沐婉闻言笑了声:“这么说倒是意外之喜,我竟是多得了一日的假。”
说罢便站起来朝着李泰行了个礼:“如此,我便先行告退了。”
李泰摆摆手:“去吧去吧。”
宋沐婉立时便离开了院子,走出来的时候,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她都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能暗算成功。
然而正所谓不可过于志骄意满。
宋沐婉这才刚走出院子没多久,便迎面撞见了裴毓真。
想起昨日晚上不免心中有些尴尬,但要避开已是来不及,便朝着裴毓真行了个礼,想着赶紧糊弄过去,然后回自己的院子。
裴毓真见到宋沐婉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儿,不由得挑了下眉头:“宋姑娘?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沐婉垂着脑袋眨巴了下眼,一时间脑子里闪过无数借口,最后还是在心里向李泰道了个歉:“李泰今日身体不适,故而才放了我半天假。”
“是么?”
宋沐婉扯起一抹笑:“当然。”
“可我怎么听说,是你的缘故,才导致李泰身体不适的?”
☆、薛郡县令
宋沐婉心想着,这自己刚向李泰坦白,怎得才这么一会儿工夫,便已经传到裴毓真的耳朵里了。
前一秒脑子里还在努力想着辩解的话,后一秒便能面色平静地回道:“殿下真是说笑了,我怎么可能暗算到李泰,都是他暗算我。”
裴毓真看向她:“你觉得你在府里做的事我能不知道?”
宋沐婉垂着脑袋,心想着看来这是过不去了。
裴毓真明显就是知道了实情才来质问自己的,若不逼得自己承认,恐是不会结束。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还不如果断应了,兴许还能觉得自己态度不错而降低惩罚。
想到这,宋沐婉面露无奈:“没错,确是因为我。殿下要如何惩罚,我也都认了。”
裴毓真:“谁说我要惩罚你了。李泰中计,是因为他自己过于大意才着的道,怨不得人。”
宋沐婉闻言不禁抬头望向裴毓真。
裴毓真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说下去:“干得不错。”
宋沐婉:???
“我早就想治一治他了,但一直苦于主仆情谊,不得下手。”
宋沐婉:?????
“敢问殿下,李泰是犯了何错?”好让我以后也提防着点。这位主子一看就是盯准了不咬下一块肉绝不会松口的类型。
“他没犯什么错,就是太过于死板木讷,看着莫名就觉得不痛快。”
宋沐婉:……你这么说自己的谋士,敢问他知道吗?
她正想着要怎么开口和裴毓真请辞。方才话题结束的地方不好接话,这让她有些苦恼。但是很快,裴毓真便开口帮她做了决定。
“你现在是要去哪?”
“回殿下的话,我正要回院子去歇息。”
裴毓真抬眼看了下正悬在头顶的太阳:“……”
“不用回去了,我正好要去找李泰议事,你跟着一起。”
宋沐婉:?????
她小心翼翼地提醒:“殿下,李泰今日身体不适。”
“我知道,这不是因为你吗?脑子能转就行,身体不适便躺在床上议事。”他斜眼看了眼宋沐婉,“此事本就因你而起,你自然得做些弥补。”
宋沐婉:……行吧。
一路上,裴毓真对于昨晚之事没提及半分,虽未明说,但宋沐婉也明白他的意思是要让自己对此守口如瓶。
到了院子里,一堆聚在一起讨论时事的谋士们见到裴毓真都纷纷站起来行礼。裴毓真点了点头,而后便带着宋沐婉进了李泰的院子。
李泰见到裴毓真前来,急忙要从床上下来行礼。
裴毓真摆摆手,自己随意找了个地坐:“不用起来了,你不是身体不适么,躺着便行。”
“多谢主子。”
李泰抬眸一瞥,瞧见裴毓真身后的宋沐婉时微微一愣,但也并未多言。
裴毓真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口而后开始说起了今日来此的原因:“薛郡那边出事了。之前雪灾结束后,薛郡补给不够,导致当地百姓大量死亡。消息我刚刚收到,算算时间应该还未出徐州边界。”
李泰皱眉:“怎么会补给不够?雪灾之后圣上十分重视后续补给,那几日户部拨款无数,皆是用于补给之上,哪怕分到地方上可能仍有不足,但也不应出现死亡人数过多的情况。”
裴毓真闻言一笑:“确实不该。然那薛郡县令中饱私囊,补给尽数落于他之口,哪怕后面为了避过徐州刺史的眼睛还扣下来一点,但又如何会够。还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宋沐婉:“可如今已是三月末,后续补给等事宜早于二月末便已结束。”
裴毓真点点头:“没错,这事足足被薛郡县令瞒了一月有余。如今突然闹出来,也全因他家里那两个好儿子。”
说到这,李泰便已明悟,抬眼见宋沐婉似还有疑惑,便开口解释道:“你还未了解朝堂上的事务,不知道也是正常。如今正是徐州那边各郡县令换选之际,说是换选,但其实也就是让那些被推举的富贵子弟们能过个明路。薛郡县令年事已高,估计是想趁着这最后几月大赚一笔,然后再急流勇退,让两个儿子中的其中一人继承这个位置。”
听到这,宋沐婉也明白了:“谁知此举却是让那两人争红了眼。正值换选之际,要是谁的手里闹出了大事,那么那人就自然不能继承了。也正因如此,二人互相拆对方的台,最后竟是将这事也闹了出来。”
李泰:“这事闹这么大,他们就不怕老县令乌纱帽不保,争到最后,什么也没得到。”
裴毓真笑:“那老县令的儿子就是两个没脑子的蠢货,本就不和,如今又有了这么大一个矛盾搁在中间,如何不会闹掰。自己的父亲好歹还知道这种事该遮掩着,他们倒是选择闹大。至于这闹大了他们会不会什么都没捞着,我想以他们的脑子是想不到这儿来的。”
宋沐婉思索了会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徐州……我记得似乎是与曾家有些关系?”
裴毓真闻言只是坐在一旁喝茶,但是他的态度也是默认了宋沐婉的话。
安静了会儿,裴毓真放下茶盏道:“既是在徐州地界出的事,徐州刺史应该也不想将事情闹大,这消息恐怕这会便已是被拦住了。但是他们想瞒,我却是不想让他们如愿。”
裴毓真斜眼望向李泰:“接下来的事,你应该明白怎么做了?”
李泰点头:“属下明白。”
裴毓真见状便站起身:“如此我便先走了,你好好养着身子。希望下次,不要再被自己的徒弟暗算到了。”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眼神往旁一侧,似也是在提点宋沐婉。
宋沐婉视线一转,装作没看到。
出了门,裴毓真却突然折了回来,宋沐婉垂着头跟在他后面,差点因为没注意到而装上去。
“我觉得你这样,估计得在床上养上几日了。若是有什么不便做的,就交予她去做,也该让她适当历练历练。”
李泰明白地点点头。宋沐婉在旁边听了,不免有些错愕地抬眼看了他一眼。
裴毓真瞥了她一眼,接着说道:“免得因过于无事所做,而又向自己师父下泻药。若似这样多耽搁几次,有事的时候我该再去寻一人暂替李泰的职务了。”
宋沐婉:……
默默又将先前的错愕不解收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裴毓真——话题终结者
感觉今天写的有点放飞自我
☆、选择
宋府后院
庭院里,宋沐卿正从屏门那边缓缓走过来。
方才府里来了位客人,父亲唤她一起去陪客,到了这会儿才得空请辞回来。走到亭边时,她瞥眼瞧见一旁湖里的游鱼,不由得想起了什么,竟是想出了神。
菡云刚从管家婆子那领了东西回来,瞧见自家小姐站在湖边,便有些疑惑地走了过去:“小姐怎站在这儿?湖边有风,可别着了凉。”
宋沐卿温和地笑:“我还没这么娇气的。”
菡云:“小姐身为女子,还是娇气一点的好。”
宋沐卿无奈地摇头一笑。
菡云望了眼旁边湖里的鱼,并未发现什么与往日不同的地方:“小姐方才在看什么?”
“总觉得这几日太过平静了。”
“瞧小姐这话说的,如今这般不是挺好的。”
宋沐卿并未接话:“回去吧。站在湖边久了,确实有些冷意。”
菡云闻言立即不在意方才的话,急忙护着宋沐卿往院子方向走去。
……
回到院子,宋沐卿思索许久仍觉得心有不安,想了想还是唤菡云拿来了笔墨纸砚,给六皇子去了封信。
次日,裴毓清便回了信来,定下了见面的时间和地方。宋沐卿瞧了眼,暗暗记在心里,便将来信放到了烛焰上。
又过了几日,一驾帷车便从右相府正门缓缓驶出。
约的,仍旧是上次的茶楼。到了地方,见六皇子还未来,宋沐卿倒也不觉得奇怪。
裴毓清虽得了封号有了自己的府邸,但到底之前在宫里的时候,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不能做出什么大动作。以至于如今哪怕是离了宫,但因人手不足,府里头也是混进去了不少的眼线,若要清理少不得要多费些时间和功夫,故而哪怕是出个门都得小心翼翼、多加思量。
看其现在的样子,也能明白之前他在宫里时定是更为束手束脚,也正因如此,在得到自己暗示的时候,他才会答应的那般快。
完全没自由的生活,一日两日也就罢了,这么多年下来,总是会把人逼疯的。
宋沐卿浅笑着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里慢慢抿着。视线透过一旁支开的窗望着下面街上热闹的人群,倒也闲适自在。
隔了好一会儿,雅座的门才开了,六皇子将自己贴身的小侍留在外头望风,自己则风尘仆仆地走了进去。他坐到位置上,带着些歉意地点了点头。
“宋姑娘久等了。”
“无妨。”
“不知宋姑娘约我出来,所为何事?”
宋沐卿抬手替裴毓清倒了杯茶:“也就是想给六皇子提个醒。近日,殿下可要多注意点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