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涉及大罪,也不可能留她在京城,只能送回盛京幽禁。
当时乌林珠正好生病,好好养着许是还有寿数,但一路奔波,又郁郁寡欢,还没到盛京就去了。
这也是太后厌恶扎斯瑚里氏的缘故。
太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像是默认了,叫孝庄稍松了口气。
只要琪琪格不闹腾,她摸着玄烨的性子来,叫方荷留下不难。
了不起给个嫔位,时间长了,没人阻拦,她那孙儿早晚兴头会过去,怎么都比闹得盛京不得安宁强。
就算玄烨还有其他主意,没了方荷血脉的契机,至少也得等那些个小阿哥们长长再说。
只要岳乐去了,那老东西的儿子谁也撑不起安亲王府的前程,到时候再把正蓝旗收回来也不晚。
孝庄送走太后,去了一桩心病,又喝了一碗药,沉沉睡了过去。
但太后却没回延晖殿,而是去了行宫里的花园,独自一人坐到暮色四合。
到了晚膳时候,乌云珠担忧提醒:“主子,咱们该回去了。”
太后喃喃道:“当年额格其就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如今她的血脉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我怎么对得起额格其。”
她嫁进爱新觉罗氏,没过过一天自在日子,凭什么要放任故人之后继续为爱新觉罗氏葬送一生?
乌云珠听得心惊肉跳,“主子,您可别胡来,老祖宗身子骨不好,不能受惊,万岁爷……到底不是您亲生的啊!”
太后平静起身:“放心吧,我不会鲁莽,姑姑说得对,有些事儿啊,就得慢慢来……”
“对了,回头把皇帝还回来的那盒子南珠,再给那丫头送过去,叫她仔细养养,好好的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该糟践自己。”
乌云珠将信将疑了一路,但见主子没再有异样之举,伺候过主子晚膳,这才捧着那酸木枝盒去萱宁殿送。
她到的时候,方荷正在屋里捂着嘴呜呜叫呢。
在门外听着,像被人给怎么了似的。
吓得乌云珠不轻,难道是萱宁殿有胆大包天的太监,敢做掉脑袋的事儿?
她紧着往里冲,“放——你们这是……”
眼泪汪汪的方荷抬起头,一滴泪从粉嫩的脸颊上滑落。
掉在腮边,如同被春雨轻柔拂过的新生桃蕊,颤巍巍绽放着甜美娇憨的芬芳。
只是这桃花风情吧……一边有,一边没有。
苏茉儿无奈举着手里的绞脸绳,“这丫头没开过脸,用的水粉也不知怎的,格外滋润,回头叫人看见要笑话的。”
时下女子肌肤不只要求白皙,还讲究个肤如凝脂。
方荷洗去水粉后,粗看颜色确实好,细细一看,嚯,好白一个猴儿。
乌云珠凑近了,看方荷还没绞的那边脸。
可不怎的,一层细细的绒毛在脸上,耳侧和唇角尤其明显,叫她的好容貌都打几分折扣。
她放下盒子,“我也跟你一起来。”
方荷看见眼熟的盒子都激动不起来,捂着嘴只想汪一声哭出来,她就不该信任暗卫做的水粉!
她忘了,暗卫是男人,时下以蓄须为美,要伪装也有长胡子的需要。
他们肯定在水粉里添长毛发的东西了!
呜呜,她两辈子都没开过脸,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比拔腿毛还疼?
她脸上蜜桃一般的颜色,那全是除毛后疼出来的呜~
可她一开始不知道,还喜滋滋地受着,现在横不能去一半留一半吧?
等绞完脸,方荷眼眶都肿了,抽抽噎噎的,眼神开始往酸木枝盒上飘。
正好,她现在就需要点黄澄澄的,闪亮亮的东西来安慰自己疼麻了的脸!
原来送她东西,跟她身世有关的是太后!
她拜错码头了,好在眼下还在行宫,还来得及……
乌云珠突然道:“这是主子叫我送过来,给方荷姑娘保养皮肤的,回头苏姑姑给她用上,往后她在后宫日子也好过些。”
方荷突然僵住,宝贝失而复得的激动都褪了下去。
太后想叫她入后宫?
苏茉儿看方荷像是被风雨摧残过一样蔫下去,心下哭笑不得。
“主子这里南珠也不少,主子如今用不了多少,尽够用呢,你这些还是拿回去给太后用。”
“主子的意思是,既然方荷姑娘藏了拙,且得徐徐图之才能露脸,否则有人计较个欺君之罪,倒是不好办。”
苏茉儿见方荷慢慢抬起头,伸长了耳朵,憋着笑慢条斯理点她。
“进后宫的事儿不急,咱这位主子爷啊,爱跟人较劲,只要没人忤逆,许是一年半载就丢开手,也是说不准的事儿。”
方荷恍然大悟,那康熙跟雍老四不愧是父子,一对倔种。
那她先前是不是不该全身心抗拒留在宫里伺候?
接着她心下一凛,不对,差点叫苏麻喇姑绕进去。
她拒绝,这位爷叛逆,非要留她。
不拒绝,以她想破脑袋都捉摸不透的魅力,万一那狗东西顺势收了她呢?
这特娘根本不是选择题,是银角大王的紫金葫芦,纯送命题啊!
方荷无奈地发现,正如母猪不上树,谁也靠不住!
还是只能靠她自己。
她偷偷磨牙,行行行,逼她亮出压箱底的本事是吧?
97[35]第
35
章
三月十八是万寿节,北蒙各大部落和科尔沁来人提前半个月就到了驿站。
跟随而来的女眷们也都往宫里递了帖子,求见太皇太后和太后。
不用太医提醒,想念乡音和故人的孝庄,就叫人准备好仪仗,与太后一起,初十就启程回宫。
方荷一直跟在苏茉儿身边,由苏茉儿教导女四书和女红,同时以女四书为基础描红练字。
只短短十几天下来,她突然觉得,其实在御前也挺好的。
起码不用满脑子三从四德,忍着快冲出云霄的槽点还一遍遍写这些玩意儿。
更别提女红,方荷两辈子也只缝过袜子。
她一个九五后,上辈子哪怕爸妈不管,也基本不会叫她穿破衣裳,两边的继姐和妹妹换下来的衣裳都穿不完。
因此哪怕有原身的记忆和肌肉反应,她的女红最多称得是勉强齐整,出彩是不可能的。
但苏茉儿的瘦金体和楷体,是几乎可以当字帖的程度,她那一手双面绣的功夫,甚至曾经参与过朝服的定制,完全是方荷可望而不可即的高超。
导致方荷这些日子,比参加高考的时候还煎熬。
顾太监教她,顶多告诉她这样不行,那样不好,怎么做才正确,不行就多布置作业。
康熙教她更简单粗暴,会直接圈出好和不好的字儿来,好的不说,不好的直接往死里练就得了。
苏茉儿不会。
无论方荷写字或者绣出来的东西什么样子,她都能找到闪光点,轻言细语顺着毛夸,把方荷夸得直想跑阳光底下滚上两滚。
而后苏沫儿会在方荷警惕性最低的时候,更柔和地把着方荷的手教她,直到方荷自己能做到定下的标准为止。
导致方荷写字和女红的水平比先前高了不止一点半点,可想而知她的工作量有多大。
最煎熬的是,苏茉儿太负责,她完全没有摸鱼的时间!!
如果非要在御前和慈宁宫两边选,她觉得,其实康师傅也挺慈眉善目值得人追随。
回去的路上,方荷坐上了凤辇。
想起来时的冰冷寒风,再感受一下四角都放着火盆暖融融的凤辇,方荷把伪命题抛在脑后。
还是出宫好,没有抠门老板,出宫想大冬天围着炭盆吃雪糕都没人管,宫里全是变态啊!
伺候着太后用过早膳,喝了药,在屏风后的软榻上睡下,方荷期期艾艾凑到苏茉儿身边。
“嬷嬷,回宫后,奴婢是去慈宁宫伺候,还是回乾清宫啊?”
苏茉儿笑问:“你想回御前了?”
她起头就发现这小姑娘很懒,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少写一个字,绝不多沾一滴墨。
就,颇有些宫墙上那些猫祖宗的影子,只性子不大像。
宫里什么样的孩子她没见过,连主子都有老小孩模样的时候,整治起来对她一点都不难。
她不是没发现方荷的煎熬,但早些习惯平心静气又能消磨时间的法子,对方荷不是坏事。
方荷垂下眸子,在萱宁殿重新做好的水粉,叫她麦色的脸蛋儿上能明显看出羞意。
“主子们怎么吩咐,奴婢自然只有听话的份儿,不敢有什么想头。”
她微微抬起眸子,水汪汪的眸子里却满是想回又不敢说的纠结。
“奴婢只是好奇,万岁爷叫您额捏,想必小时候是您照顾着长大的吧?”
苏茉儿笑了,“你这是想跟我打听万岁爷的事儿?”
她不提宫规,那不过是约束普通宫人的规矩罢了。
真要入了后宫,自然一切以皇上的喜好为主,想方设法伺候好主子才正常呢。
方荷眨眨眼,“奴婢虽跟着五阿哥启蒙,但教奴婢最多的就是万岁爷,奴婢对皇上的敬仰比黄河水还要滔滔不绝,不由得就……就……”
她扭扭腰肢,垂下眸子,赧然又期待的模样非常到位。
苏茉儿依然笑得很和善,“那你想知道点什么?我年纪大了,有好些事儿都不记得了。”
方荷忍着心下的激动,小小声问:“万岁爷小时候在朝政和课业之外,最喜欢做什么呀?可有害……有忌讳的东西?”
苏茉儿眸光微闪,这是要讨好皇上,还是要作弄皇上?
她含笑道:“皇上喜欢骑马,钓鱼,打陀螺……从小就用不完的精力,最是要强。”
“至于忌讳……皇上不喜欢旁人糊弄他,更不喜旁人忤逆。”
方荷面色不变,她听出了苏茉儿的敲打,但她哪儿敢糊弄那位爷啊,最多就是敷衍了点。
“哦对了,万岁爷不喜甜,你要是回到御前,可别犯了忌讳。”苏茉儿又道。
方荷:“……”不可能,那她这么甜,康师傅为啥还抽风?
不过方荷也没期待能从苏茉儿这里打听出什么内情,能打听到最好,打听不出来就做个姿态,表示一下自己归心似箭的心情罢了。
她不问,苏茉儿反倒提起宫里的事儿。
“你既关心万岁爷,倒是不好瞒你,这阵子万岁爷心情估计不大好,回了宫你要仔细着些伺候。”
嗯?
方荷眼神亮了,“万岁爷为什么不开心啊?”
快说出来,叫她乐呵乐呵。
苏茉儿道:“先前宫里来送信儿,说六阿哥病重不醒,太医都束手无策,德妃娘娘得知此事哭晕了过去。”
方荷捏了捏手指,总觉得缺点什么,但还是非常配合地叹了口气。
“娘娘也不容易……”
惠妃和荣妃如今不怎么得宠了,但以德妃晋位如坐火箭的程度,受宠程度和存在感绝不比宜妃低。
可德妃二十一年和二十二年接连生女,一个夭折一个身子不算好,这才稍微低调了些。
而且人家还不是无故低调,说是为了六阿哥,在永和宫的小佛堂里吃斋念佛,为皇家和夭折的孩子并六阿哥祈福。
康熙感念她的慈母心肠,经常去永和宫用膳,也会被德妃推到其他人那里去,赚足了这位爷的好感。
好不容易六阿哥身子骨好一些,能起来床出永和宫走动了,却又落了水病危,方荷听着都窒息。
苏茉儿笑容不变,宫里的女人,哪个容易?
有些事情却不能只看表面,当初皇八女的夭折,里头有德妃多少手笔,她们心里隐约都有数。
低调,不过是主子敲打,也怕皇贵妃万一活不长,会鱼死网破而已。
她慢条斯理道:“六阿哥始终不醒,德妃娘娘也哭得起不来床,皇上不得不把刚生产的通嫔禁足,她所出的六公主,也送到了皇贵妃那里。”
方荷愣了下,心底微微泛凉,“是通嫔撞了六阿哥?”
苏茉儿摇头,“这传话的人倒是没说,估摸着没查出来,在御花园里落水,人来人往的,能做手脚的时候太多了。”
方荷并没有可怜别人的习惯,她只会怜惜自己,可这一刻心窝子却莫名揪得难受。
“既然查不出来,怎么就禁足了通嫔呢?”
“而且以通嫔的位分,即便禁足,也可以养着公主吧?”
苏茉儿温和注视着方荷:“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
“天家跟寻常人家不一样,皇上既是她们的丈夫,也是整个大清的皇帝,要考虑的并非只有对错,还有利弊。”
禁足通嫔,德妃只能消停,通嫔也能好好养身子,对康熙来说,算一碗水端平。
六公主记在皇贵妃名下,免得佟佳氏总惦记着想生个孩子,佟佳氏也知道这是皇上在敲打佟家……
康熙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个好夫婿。
那些外人羡慕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许多时候都要靠隐忍才能得到。
能选择的话,不入宫日子反倒更好过一些。
凤辇内温暖如春,方荷心里却越来越冷,桃花也似的唇瓣紧紧抿着,一声不吭。
她很清楚,苏茉儿跟她说这个,并不是劝她出宫。
是让她提前明白,既没有选择,就得学会隐忍,清醒些,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情。
苏茉儿也没再多说什么。
她说这些,是看在方荷虽舍不得,却明白怀璧其罪的道理,推了乌云珠给她的黄金盒子,知道自己身世有异,却从来不多嘴问,觉得这姑娘还算清醒,才稍加提醒。
很多事都要方荷自己想清楚,想得明白,在宫里日子会更好过些。
想不明白,每一天都是煎熬,苦的不会是主子和皇上他们,只会是她自己。
过了好半晌,及至进了西城门,方荷才靠在外间的帘子旁,掀开一角,静静看向外头人来人往的熙攘。
刚进外城,百姓们穿得都不算好,脸也大多都黑黝黝的,跪在地上麻木得不像活人,比宫里最低等的粗使宫人都要触目惊心得多。
进了内城后,普通百姓身上也多穿麻衣,鲜亮颜色都少,避让和行礼的表情、动作都透露着一种这世道独有的艰辛。
显然外头日子也没那么好过。
可越了解紫禁城的生存规则,方荷就越无法忍受自己将来也要成为通嫔那样的一员。
她就是想出宫!
就算贫穷……那还是算了,巨人的肩膀好歹也能帮她把日子过得稍微好一点,穷是不可能穷的,呸呸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