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出停车场的车子彰显出司机的心情,有种不管不顾,莽撞行驶的气魄。温秉海站在楼上,透过窗户俯瞰楼下,怒不可遏砸响手中水杯。
温子沐睡得酣甜。温尔雅行驶出门外不久,惊觉自己没了力气,于是换下佣人开车,自己则去后排,将小家伙的脑袋温柔搁置在腿间。
前几日还在满心欢心回国后的情景,如今却连行李箱都没打开便离去。温尔雅越想越难过,叫佣人将车朝她和周弥生婚房的方向驶去,她垂下眸来观察小家伙的长相,越来越能从他的脸庞中窥探到某人的基因。
她原本是觉得这孩子长相随她多些,时间越久,那人的基因就愈发明显。她不觉得这样不好,小家伙本来就是她和他的孩子。
虽然是个意外,但是惊喜的存在。
温尔雅从包里掏出手机,调至静音给那人发消息,问他在哪里。
周弥生回得很快,却言简意赅:「?」
温尔雅说:「见一面。」
周弥生:「不是才见?」
温尔雅叹出一口气,认真回复:「我想和你聊聊。」
对面却毫不留情道:「没必要。」
温尔雅沉默许久,决心和他打感情牌。她不确定这招好不好用,但她知道自己此刻难受的原因是温秉海对她使用此招。
她道:「我刚被家人赶出,正在去家里的路上,你如果愿意,可以来找我,或者告诉我你现在的居住地址,儿子总说想你,我把他送过去也不是不可以。」
周弥生过了很久才回复。
温尔雅知道,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先怀疑她这话的真假,而后揣测她的意图,最后决定置之不理。
但他回的消息却是:「过几天再说吧。」
温尔雅只能收起手机,和温子沐回到原来的家里。她有洁癖,即使累到难受,也要吩咐佣人将卫生打扫干净。
这一晚几乎没停歇。
醒来之后,周弥生发来的地址静静躺在未读消息中。
她稍一错愕,而后起床清洗,独自一人踏上路途。
这地方在一烟火气十足的村里,尽管温尔雅很是诧异这地址的真伪,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开下去,开到实在开不动时,她又寻了好久的车位才将车停下。
停车熄火,扭头一瞧,远处那位黑衣黑裤、指尖夹烟的男人,不是周弥生又能是谁?
她不觉松了口气,拎着包下车,走向他的方向,开口便道:“你怎么会住在这地方?”
周弥生自上而下地扫她一眼,反问她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她穿一身单薄套装,举手投足间满是贵气。与这满街道烟火气不符,引来不少目光。
温尔雅道:“我以为是在室内。”
周弥生吸了口烟,道:“没那闲功夫,有话快说。”
温尔雅跺跺脚,提议说:“要不我们去你住的地方聊吧,好冷啊。”
她呵出一口长长的白气,指尖骨节冻得发红。
周弥生蹙眉看着她,一时之间都快要摸不清她的目的,只好开口询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温尔雅见他表情的确不悦,顿时想起昨晚因他与温秉海的争吵,忽然就红了眼眶,低声说道:“我来找你,不过就是想和你聊聊。”
周弥生凑近了些,指尖还夹着那根廉价的烟。待看清她神色,忽而诧异:“你哭什么?我可没招惹你。”
“当然没有。”温尔雅说,“我就是、就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说完这话,便忍不住小声哭起来。她的委屈无人诉说,她想不通自己为何要来找周弥生,也许是笃定他乐意听她絮叨,也许是认为他就该做她的倾听者。
周弥生仍在原地站了会,似乎是在思索。半晌过后,他扔掉手中还剩半截的烟头,用鞋底碾灭,说了声:“走吧。”
他走在前面,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那背影很高且壮,几乎可以掩盖住她所有身影。温尔雅不自觉仰视着她,又不得不说这一秒钟里,她心情忽而变好。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跟随他七拐八拐进入胡同道儿,若要她再走一遍她可能都走不出这地方。大约几分钟后,周弥生顿在一扇深蓝色防盗门前,掏出钥匙拧开锁,推门而入。又朝里走,经过几扇门,才真正到了他现在所居住的地方。
温尔雅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住在这地方?”
周弥生道:“大学刚毕业那会儿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刚毕业,年轻没有背景,空有一腔热血无处施展,就连住的地方都暗无天日,但我告诉自己,此一时彼一时,这里暗无天日,不代表我会暗无天日。”
他侧身放她进门,而后轻巧关闭房门。人站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呼出的热息拂在她头顶。
她只好昂头看他。
他无谓勾着唇角,自嘲道:“我现在一无所有,不代表以后一无所有。”
温尔雅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眼睛。
周弥生将视线移向一侧,轻呼出口气,低声道:“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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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周弥生&温尔雅
“没什么——”
“别说没什么事儿?”周弥生笑了笑,
“我还不了解你吗?”
温尔雅继续看着他,只听他漫不经心道:“你的性子,有事儿也不愿主动找我,
如今主动找我,肯定是急不可耐了。”
温尔雅顿一顿:“我哪有你说得那样子。”
周弥生没说话,
撤离身体和她拉出一段距离。
这房间小得离奇,
温尔雅几乎没见过如此这般的房子,
狭仄阴暗,
空气也不怎么流通。除了一张床和一面柜子,还有床尾一张宽度不过五十公分的桌子,几乎一无所有。
温尔雅诧异于周弥生的东西之少,
但她不好询问,又想起他只身一人前往西雅图找她时身无一物,
走时也只是背走她一只宽大背包。
她又问:“你回来之后,
一直住在这里吗?”
“嗯。”
温尔雅忍不住道:“怎么不回家里住?”
周弥生不说话,只看她。
温尔雅才忙解释:“我意思是,
密码我没换。”
“换了。”他这次答得很快,“你走后不久就被温家人换了。”
温尔雅定住,沉默好半晌才说:“这个我不知道......”
“我知道。”周弥生道,“找我什么事儿?”
温尔雅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室内暖气令她渐渐回温,只是好像也没有那么暖,
脚心手心始终是凉的,她略略局促地捧起双手搓了搓。一抬头,发现这人不知何时开始盯着她看,
早已发现了她的紧张和无措,
他一言不发,
看上去和往常一样阴沉。
她无奈才道:“你、你最近还好吧?”
“你觉得呢。”他大概是知道她想说的不是这个,也知晓她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别的话,于是侧过身去走到床边坐下,微微昂视着她,手指从兜里掏出半包廉价香烟,抽出一根夹在指尖把玩,半晌后叼在唇间,并未点燃。
温尔雅心中轻轻叹息。
他面无表情,态度一如既往地冷漠。
温尔雅垂眸,又道:“要不我还是走吧。”
她说完这话,又斗胆看向周弥生,见他仍是漫不经心地叼着那颗烟,于是便转身。
手指搭在门锁之上,身后之人终于动了动,莫名其妙地将手里烟头扔过来,笑了声:“还真走啊。”
温尔雅气得想哭。
身后之人越来越快地走来,伸手将人翻转。他低头看着她,微微喘着粗息,要笑不笑地问:“怎么了?跟你家里人发生矛盾了?大过年的被人赶出门,跑到我这里跟我比惨不是?”
“不是。”
他笑,瞧一眼她委屈又不甚自然的表情,白皙干净的脸颊,微红的双眼。勾着手指将脸抬起,说:“那你说说,咱俩到底谁惨呢?”
温尔雅说:“我惨。”
周弥生撇嘴:“你惨了还能跟我说道,我跟谁说?”他拉着她的手,让她抬头看,“你看看这地方,比起你们温家,哪儿不是天差地别?”
“可是......有钱就代表快乐了吗?”温尔雅小心翼翼地压制声音,生怕自己一不在意便哭出声,她觉得周弥生比起从前来温柔许多,可她又怕他是在伪装。
周弥生瞧着她,第一次和她说起普通人的心理。
“对于世上极大部分人来说,有钱是比没钱好很多。”他说,“当然,你没有过过没钱的日子,这点儿挺好。被家里从一栋别墅赶出来,还有另一栋别墅可以住,这在某种意义上也算一种幸福。”
温尔雅说:“但我感觉不到。”
“那是你的问题。”周弥生问,“你什么时候感到满足过?从前没离婚,也没见你多高兴。”
温尔雅看着他的眼睛:“那你呢?你不也说生气就生气?”
“你看我现在生气了吗?”周弥生摇头,“我气,是因为娶了个不会笑的老婆,笑也只会在旁人那里笑,什么时候对我开怀过?”
“因为你曾经太过分了。”温尔雅垂眸,尽量回忆曾经他做过的过分事,然而事实有原因,好似一切都过去,一切都不重要了。
周弥生挑眉:“你说说,我哪里过分。”
温尔雅只能以沉默回应。
“我倒是觉得挺好。”周弥生低声说,“娶了温氏千金,我还挺骄傲的,给我生了儿子,我就更骄傲了。美中不足就是她不爱我,我不能强迫。”
温尔雅更不敢搭话了,她没周弥生聪明,和他对话三言两语便被他绕过去,她现下没那么傻,不敢反驳他,也不能反驳。
要不然......要不然她便不能控制这事情走向了。
他又说:“你和你家人吵架,找我来诉苦,我被你们温家赶走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温尔雅解释说:“你说此一时彼一时,所以你别翻旧账。”
“你看,你多说几句,我连翻旧账的权利都没有。”他没气,但也似乎不带什么情感,只冷笑一声,“比起我,你强多了。”
温尔雅微愣,惊觉自己来找他的目的,该说的话都没说,也不太好意思说出口。明明是耳鬓厮磨的人,却为何从来都走不进彼此心意。
同时她更加害怕自己产生的这种想法。
周弥生说:“你不要因为是和家里人吵架才想起我这个备用品,我不是的你的垃圾桶。”
“我没把你当成——”
“那是什么?”周弥生看着她,忽而凑近她。晦暗不明的光令她看起来略显紧张,但依旧干净无暇,明艳动人。
两人都沉默,沉默里似乎带了些许涌动着的情绪。周弥生心下一动,忽地靠近这张脸庞,又问她:“你今天到底为什么来找我?”
温尔雅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想我?”他目光灼灼道。
温尔雅半是犹豫半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又是沉默。
沉默过后,温尔雅没能走出那扇门。
她附在那张床中.央,鼻腔里充斥着他遗留在床单中的味道,是一股很熟悉的、很能让她安心的味道。
她微微发颤着,她想抬高头颅,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了,手指是颤的。在男人肩头颤颤巍巍划下一道道红色痕迹。
温尔雅感受到他的隐忍,同时又带有狠戾。
许是太久没有经历过,这一场与两人而言都是一场无法收敛的硬仗。像是吸了什么瘾,瘾性犯了,恨不得将人揉进身体里,彻底融成一体。
他把人捞起,喘着粗息问她:“疼不疼?”
温尔雅面色红润地摇摇头,但却不出声。
空气中多了一层别的味道,但是很熟悉,又很要命。空间越逼仄,浓度就越高。
他又问她:“怎么不反抗?”
她还摇头。
周弥生动了动,动得人不得不叫出声。
“是你主动的。”
温尔雅环抱着他脖颈,将凌乱的头发和一张红透了的脸压下去。
他一遍一遍:“你来找我,就想不到咱俩会上.床?”
温尔雅无所谓地想: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话多,他就是话多,真是烦人。
“艹死你。”
他像疯.狗一样,在帝都最隐秘黑暗的出租屋里,在与温尔雅几乎是背道而驰的世界中,一次一次地陷入癫狂境界。
温尔雅断断续续地说:“好了么?”
周弥生不搭理。
她又说:“其实你还是很厉害的。”
周弥生咬她一口:“你也是。”
不是一个意思,也无人深究。
他们只字不提复婚二字,但无一不在结束的时候感到失落。
天几乎黑透了。
周弥生捡起地上那根烟,随意□□了件衣服。终于将烟点燃在指尖,重回倚回小床间。目光里存在着的,是温尔雅一件一件穿着衣服的优雅背影。
他忽然想起她肚皮间的那道疤,方才虽光线黯淡,但他特地去看了,已经快要看不清。
时间会冲淡一切,即使当时痛彻心扉。
他问她:“儿子呢?”
“在家里。”她穿好衣服,没有留宿打算,回头轻声问他,“要一起回去吗?”
他嗤笑一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