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李昭素卿 本章:第170章

    没多久,婢女们就把她妆扮好了,乌发如云、身量婀娜,即便脸上有重伤,也能依稀瞧出是个美人。

    也就在这时,地牢忽然变得静悄悄的,无一人说话。

    我坐在这边吃燕窝,一身红装的张韵微坐在对面,沉默不语。

    “下去吧。”

    我让无关紧要的婢女们退出去,将瓷碗递给秦嬷嬷,接过香茶,漱了下口,望向牢里的女孩,问:“可还喜欢我给你挑的凤冠霞帔?”

    “……”

    张韵微没有答,她垂眸看裙子,红肿的指头轻抚着上头用金线绣的牡丹,噗嗤一笑,斜眼瞪过来:“这些小恩小惠没用的,你就算放了我,我还是那句话。”

    张韵微狞笑着,摇头,一个字一个字往出蹦:“我爹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听到了吗?他死了!我没见过他,李璋也没有见过!”

    我心里一阵失落,没有将不满表现出来,笑道:“这些日子你被关在牢里,怕是不知道,陛下痛斥了你表弟,降他为临川郡王,同时将一批与他交好的官员贬斥,命他前往平凉就藩,不给他地方上的军、政、财权。”

    我的意思很明白,不论是你爹还是李璋,这下都蹦跶不起来了。

    “是么。”

    张韵微仿佛并不关心情郎的死活,只是被裙子上的珍珠和刺绣吸引,身子微微摇晃,嘴里哼着不知名的童谣。

    “哎!”我长叹了口气,无奈道:“陛下同我说,你恨他、恨李璋,更恨张家人。那晚上你独自一人去象姑馆寻欢作乐,让男.妓扮成丈夫,给你做菜、煮茶、描眉,你十五岁上失去父母双亲,这么多年孤苦伶仃一个人,其实很想有个人能疼你、爱你,给你一个家,可临川王由着你闹脾气,到最后也未下马车。丫头,你究竟是为了家族喜欢他,还是单纯地喜欢他呢?”

    “那么姑姑您呢?”张韵微忽然开口了:“您是为了高氏喜欢皇帝?还是单纯地喜欢他?”

    我一笑,这话好犀利。

    我并未直接回答她,手附上小腹,莞尔浅笑:“当年我生双生子时,血崩垂危,大夫都说我没脉搏、活不了了,后来,我迷迷糊糊地听见他喊我的名字,妍妍、妍妍,一声声叫的那么急,我的魂魄忽然就回来了,舍不得他呀。”

    张韵微低下头,并未说话。

    忽然,豆大的泪珠从她眼里涌了出来,一颗颗滴在了裙子上,濡湿了一片。

    “怪不得,你都年过四十还看起来这么年轻貌美。”

    张韵微用指头揩去眼泪,连喝了数口汤药,歪着头上下打量我,冷笑:“想来没人比我和姑姑更清楚一个道理,累世官宦之家自古以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当年维护家族,错了么?如今巴结住李璋,错了么?姑姑你即便深爱皇帝,可若没那个男人,你的家族亲友能崛起?你的儿子能封王?”

    “那么你呢?”

    我掩唇轻笑,反问:“孩子,人要知足哪,陛下并未对张氏赶尽杀绝。你口口声声说维护,那你要维护的是谁?是打压皇帝、谋害他的张氏嫡系?反观你叔爷爷张致林,他知进退、懂分寸,如今难道过得不好?家中子侄难道没有通过科举做官的?你另一个姑姑张春旭安分守己,陛下早年赏了她儿子子爵,如今准备给她晋为宝昭仪,九嫔之首,这个张氏也是你们族人,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放弃安稳尊荣的日子,去跟你巴结一道李璋?去复兴张氏嫡系?”

    “我……”

    张韵微气结,似乎想要争辩。

    我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接着笑道:“不说张氏,说说你的情郎李璋。”

    我扶了下发髻,莞尔:“倘若有朝一日他将你接进门,你是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可以越过王妃海氏,当他正妻么?可以比得过他第一个爱的女人苏氏么?丫头啊,这些年真心待你好的人,正是那个被你伤害的萝茵,知道么,她如今被陛下关在了永和宫,饶是到如此境地,还不忘替你抱不平,你的情郎呢?他闭门不出;你的亲哥哥呢?躲在象州十来年,对你不闻不问。”

    张韵微神色黯然,忽然,她翻了个白眼,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屑道:“那个蠢货自愿的,我又没逼她,可笑。”

    说到这儿,张韵微身子稍往前探,盯着我,目光灼灼道:“知道么姑姑,我真的觉得太可笑了,这十年我被关在澄心观,一个人望着四四方方的天,没事的时候我就开始琢磨,琢磨我爹、琢磨皇帝、琢磨你……”

    张韵微用光秃秃地指尖抠手背,怔怔道:“我发现啊,所有人都是假的。我爹戴着假面具,他是完美的孝子,刚正不阿的大臣,与我娘相敬如宾,实则呢?杀人作恶私养小戏子一样不落;皇帝呢?也戴着张假面具,裹了层人皮的乡野村夫。”

    这丫头忽然变得很激动,大口呼吸,胸脯一起一伏,手连连朝宫廷的方向指去,反复喝骂:“他就是个以次充好的死鱼眼珠子,乡野鄙夫!乡野鄙夫!表面是完美仁厚的文宣帝,其实谁都没他狠,而你呢?”

    我笑着问:“我怎样呢?”

    张韵微撇撇嘴:“算了,我不想讲你的坏话。”

    我摇头笑笑,扭头示意秦嬷嬷,给牢里端一些点心。“这是牛乳酪,香甜酥软,很好克化,你尝尝。”

    “不了。”

    张韵微咽了口唾沫,手指戳了下自己的侧脸:“掉了几颗牙,吃不动。”

    此时,我们彼此又陷入了沉默。

    金炉里的百步香静静地焚烧,灰白的烟从镂空雕花里四散开来。

    内狱里太过阴寒,我怕伤者肚子里的宝宝,便让云雀去拿一条薄毯来,盖在腰腹上。抬眼瞧去,张韵微精神头比方才好了很多,她试着活动着刚接好的右臂,动作间,凤钗上的珍珠玉丸随之发出属于珠宝悦耳的声音。

    “姑姑。”张韵微头贴在墙壁上,声音如猫儿般轻柔细软:“我想知道,你和皇帝在一起是怎么个感觉?”

    我想了想,思绪飘回到十多年前。

    “年轻的时候经常吵架,他有时把我气得离家出走,我一宿一宿地哭,发誓再也不会理他。”

    张韵微黯然一笑:“吵架也是种幸福罢。”

    我莞尔:“如今呢,我俩也会因教养孩子发愁生气,尤其是那对双生子,一个不爱读书,将学堂看成了床榻,先生的话当成安眠曲;另一个私藏话本子,削尖了脑袋想去洛阳找什么魔狐狸,气得我俩没法子。可有时候,这俩小崽子又很贴心,一个端滚水伺候爹爹泡脚,给娘亲捏肩捶背,另一个死皮赖脸地非要跟爹娘一块睡。”

    说着说着,我忍俊不禁,举起手,给张韵微看我指头上戴着的翠玉戒指,笑道:“这是我大儿子派人送回来的,这孽障虽然混,可心里到底记挂着我和他爹,虽身在洛阳,可隔三差五地就送上礼物,一整张虎皮、雪里青、扳指、文房四宝…没白疼他。”

    “真好。”

    张韵微眼里尽是向往:“那天在象姑馆,我也和小施扮夫妻了,我让他给我描眉,命他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摸我,而我呢?我推了把他,嗔他,别闹了,仔细把孩子吵醒。李璋一年里到我这里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的来,他一来,我就不是自己了,变成另一个女人,极尽媚态,拉着他疯狂地胡天胡地,有时候为了讨好他,便去真人泥像下寻刺激。”

    一时间,我们再次陷入沉默。

    她笑着笑着就落泪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正在此时,一旁立着的胡马轻咳了声,侧目瞅了眼张韵微,躬身给我行了个礼,笑道:“娘娘,时候差不多了,您还得去宫里更衣,晌午要赴宴,去瞧三皇子家的嫡次子抓周呢,至于小张氏……”

    胡马侧目,瞅向张韵微,摇头叹道:“这孩子满口谎话,何太妃娘娘当年赐她道名愿真,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没学会说真话,根本没什么秘密,全都是她信口胡诌的,您已经够给她体面了,她也到时候该上路了。”

    听见这话,张韵微没坐稳,忽然瘫倒,她拼着全身力气往我这里爬,眼里满是急切,都语无伦次起来:“元妃娘娘,我、我想…求…求您……”

    我勾唇浅笑:“你是想求本宫给你一条生路?”

    第177章

    夜香郎

    海阔天空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我关注着张韵微的细碎表情。

    她有些局促不安,紧接着她开始打量我,似乎想要观察我到底会不会答应她的这个请求,

    最后,

    她咽了口唾沫,将遮挡在面前的珠子拨开,

    直接发问:

    “姑姑会答应么?”

    地牢阴寒,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身旁云雀瞧见后,

    忙去取了件披风来,

    帮我穿上。

    我懒懒地歪在椅子栏上,

    微笑着看向浑身发抖的张韵微,伸出两根指头:“丫头,

    姑姑刚进来时,发现你有两个举动。”

    张韵微眼珠左右乱转,虚弱地挪动身子,

    两腿艰难地并拢,端端正正地跪好,

    做出恭顺之样。

    我笑了笑,

    接着道:“按理来说,

    寻常女子落到你这样的境地,

    不疯也得傻,

    你手指甲被拔光,

    却忍着痛从破碗里蘸脏水,

    整理自己的仪容。”

    我看向女孩的腿面:“可同时,你却大剌剌地敞开双腿,毫不避讳地让宫人太监看到你血肉模糊的私隐,

    甚至挑衅似的冲本宫大吼大叫,说出些污秽话,是想让本宫想起当年的不堪罢?”

    张韵微低下头,没言语。

    我环视了圈空空荡荡的四周,笑道:“今儿为了恭迎本宫来,黄大人特将抚鸾司清空了,想来那些什么木驴、枷锁什么的也搬走了。丫头,二十多年前本宫也曾被关入过内狱,知道在里头会遭遇什么,羞辱、虐打,更可怕的是永不见天日,有些人受不了折磨,疯了;有些人被活生生打死……”

    说到这儿,我闭上眼,深吸了口属于内狱特有的腐烂而腥臭的味道,寒凉从脚底涌起,一路向上,慢慢地包裹住我。

    五姐撞墙自尽时,那脑骨崩裂的闷声萦绕在我耳边;

    丽华死后,那张七窍流血的面孔,历历在目。

    这是我一生也忘不了的梦魇。

    我睁开眼,对张家丫头笑道:“你是二月初被关进来的,至今已近百天。你身上遍布伤痕,被虐打到只剩一口气,可你什么都没有招,因为你知道,一旦说出点什么东西,小命立马不保,或者你还抱有希望,在等人营救,对么?”

    张韵微盯着我,没说话。

    我知道猜对了,接着道:“直到你听到,陛下要赐死你的消息,你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弃子,所以你提出见本宫,想给自己争取一个活命的机会,对么?”

    “对!”

    张韵微掷地有声地承认。

    这丫头眼睛由混浊变得清澈,捂住口猛咳了通,等喘顺了气后,虚弱道:“这天下所有人都恨我,不管我有没有招供,都难逃一死,独有姑姑您和小女有相似的出身、相似的遭遇、甚至相似的未婚夫,也独有您能从陛下手里拉回小女的贱命。所以小女决定将您引到此处,试上一试。”

    张韵微小心翼翼地问:“姑姑会看在小女如此可怜的份上,高抬贵手吗?”

    我还未说话,一旁立着的胡马和秦嬷嬷同时凑过来。

    秦嬷嬷按住我的肩膀,皱眉摇头,提醒我莫要答应。

    而胡马则甩了下浮尘,斜眼觑向张韵微,阴阳怪气地冷笑:“你这贱婢在牢中隐忍到今日,想必全靠心里那点恨撑着,保不齐日后会反咬娘娘一口。”

    张韵微望向我,问:“姑姑,您…会放小女一条生路么?”

    我淡淡一笑:“丫头,姑姑让人给你清洗、更衣打扮,且早都同你说了的,是要你体体面面的走。”

    说到这儿,我顿了顿,观察些小张氏的一举一动。

    果然,她听到我这话,整个人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瘫坐在地上,顺着冰凉的石壁滑下去,最终晕倒在地,头上的珠花也随之跌落。

    她怔怔地落泪,苦笑了声,挣扎着重新跪好,给我磕了个头,良久,才道:

    “意料之中,小女叩谢娘娘赏赐体面。”

    她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你和张素卿,真的太不一样了,如果你是我姑姑,那该多好。”

    张韵微头垂下,静等着死亡的到来,眸中已没了方才的神采,尽是万念俱灰。

    我沉默不语,微笑着享受张韵微的这份绝望。

    我说过,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不费劲;

    我也喜欢和聪明人交易,一本万利。

    我太知道小张氏为求存的这点伎俩和话术,不过她想拿捏我,还差了点道行。

    我扭头,给秦嬷嬷使了个眼色。

    秦嬷嬷立马会意,将伺候着的宫婢、太监和女卫军全都打发出去。

    没一会儿,牢狱中只剩下我、秦嬷嬷云雀、胡马和黄梅,不知是不是人少了,这地方越发显得空荡死寂,鬼气森森。

    “蝼蚁尚且偷生,更别提人了。”

    我翘起二郎腿,指尖在腿面上轻轻点,笑道:“丫头,你说得没错,这天下兴许只有姑姑我才能给你一条生路,机会是自己争取的,愿你这回能说真话,懂么?”

    张韵微登时楞住,眼里重新写满了希望,她胳膊撑住墙,重新跪好,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银牙咬住下唇,不住地点头。

    我收起笑,皱眉问:“你父亲是不是已经回长安了?”

    “是。”

    张韵微承认。

    我心里一咯噔,果然。“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

    张韵微神色复杂,摇头。

    许是见我面上浮现出厌烦表情,韵微急道:“我是真不知道!真的!我只知他回长安已有六七年,且早都娶妻生女。”

    我皱眉:“他是在澄心观和大皇子见面的?这些年陛下的密探从未在道观附近发现过貌似张达齐的男人,他改头换面了?”

    “……”

    张韵微犹豫了,最终重重地点了下头。

    “他…他故意烧毁自己半张脸,饿得只剩皮包骨,他大隐隐于市,以倒夜香为生,因为只有夜香郎才能光明正大地走街串巷,接触上三流下九流的人。”

    夜香?

    我脑袋嗡地一声炸开,猛地记起在一月底的时候,我得知公主和小张氏去了丽人行,匆匆前往的路上,就遇到一个倒夜香的粗野汉子撒泼,当时我为了息事宁人,顺手赏了那臭汉枚金戒指。

    难不成,那人就是张达齐?

    我顿感一阵恶心,头皮阵阵发麻。

    此时,云雀仿佛也想起来了,急忙蹲到我跟前,急得摇我的腿,咿咿呀呀地叫,眼里尽是惊恐。

    “没事没事。”

    我轻抚着云雀的头,安抚她。

    随后,我轻咬了下舌尖,让自己镇静下来,凝神看着张韵微:“张达齐既化作夜香郎,方便到各高门贵户走动,倒也不必亲自见要紧人物,澄心观的密道是开平十年建成的,从这时候起,他就开始亲自会见临川王了么?”

    “是。”

    张韵微承认。

    “这事萝茵和梅鉴容知道么?”

    我不禁攥紧拳头:“梅鉴容是不是受人指使,故意接近的萝茵,后以私会为由,撺掇着萝茵修密室和密道?”

    “这倒不是。”

    张韵微否认,许是精神不济,她几近晕倒。

    我忙让秦嬷嬷去把杜太医唤进来,给她扎了针,连灌了数口汤药,这才把她弄醒。

    张韵微手按住心口,疲累地喘着气:“当、当年,我爷爷拼着性命为萝茵争取到袁家的亲事,为的是谁,咱、咱们其实都清楚。首辅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李璋小儿巴结都来不及,怎、怎会为了修密室,就授意萝茵和容郎私通。”

    说到这儿,张韵微面带羞惭之色,欲言又止,耳朵都红了,低头咬牙道:“我、我妒忌萝茵,也、也曾和容郎偷偷在一起过,拐弯抹角地问过他,有没有见过李璋?容郎说,若是能巴结到王爷,谁还愿意当面首,伺候干涩无趣的蠢货?我猜想,他多半是为了报复他老子毁了他仕途,这才千方百计地勾引萝茵。”

    我对这话半信半疑,身子略微往前探了些许,紧着问:“容郎可知本宫?”

    张韵微摇摇头:“未曾听他提起过。”

    我起身,在原地拧了几个来回,径直走到牢笼前,问:“你知道张达齐和临川王说什么了?”

    “不知。”

    张韵微真诚地望着我,定定道:“他们每回在密室说话,都不叫我听,让我放风,做出行房事的动静和声音。”

    韵微狞笑了声,眉一挑:“不、不过也能想来,不就是谋夺储君那回事么。对了,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两年前他们见过面后,李璋口里喃喃念叨着一个叫常煨的人,后来我问萝茵,认不认识这人,萝茵说是个带兵的将军。”

    我转身,望向胡马和秦嬷嬷等人,对上了,这两年李璋明着修《大藏经》,实则是为了讨好拉拢常煨,加上年初凌霜那事,李璋前前后后有步骤地哭诉、撺掇朝臣为他说话,暗中纠集中下层官员和文生攻讦睦儿,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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