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木苏里闻哥 本章:第39章

    第77章

    洗灵

    这话是下意识的,

    问完闻时才反应过来,想收却已经收不回了。

    他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有着什么样的表情,也许是皱了一下眉,

    也许带着浅淡的自嘲或懊恼,

    也许只是单纯地等一个答案。

    谢问看了他很久。

    某个瞬间,

    他几乎就要说点什么了,因为他低声重复了一句“比如……”

    但说完这两个字他便沉默下来,良久之后才又开口。

    “比如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才会想起自己有个师父,想听听你会不会有什么当面不好说的坏话。”

    说这话的时候,

    他已经改了语气,手指轻轻推抵了一下闻时的肩。

    等闻时反应过来的时候,

    位置已经换了。拐角后的山道依然很窄,

    他走在前面,谢问则跟在身后。

    那句答话听起来稀松平常,又因为那段良久的沉默显得像句假话。

    闻时想回头看一眼谢问的表情,

    但他知道就算这时候回头也看不出什么。

    所以他只是偏了一下脸,便抬脚往前走。

    走了几步,才开口说道:“我没什么坏话不能当面说。”

    谢问跟在他身后,隔了很久才笑着回了一句:“也是。”

    也是……

    真正不能当面说的,没有一句是坏话。

    “师弟。”卜宁的声音传来。

    闻时抬眼看过去,

    看见他领先几步,停在了前面一处石台上。他望着这边,

    忽然问道:“你怎么了?”

    闻时怔了一下,大步走过去:“什么?”

    卜宁打量着他:“你刚刚看起来有点……”

    “有点什么?”

    有点孤独。

    卜宁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因为只是一个抬眼,

    那些情绪就从闻时身上消失了,像大雪下的顽石和朽木,

    封得严严实实。

    “没事。”卜宁摇了摇头。

    闻时有些疑惑,正想再问,余光却看到了身侧的场景。

    他怔忪而茫然地转身看过去,便再也挪不开眼了——

    那是一片浩大而不知尽头的荒原,被浓稠的黑雾包裹着,像看不到滩涂的江海。

    他们现在所站的石台,就正对着这片地方。

    明明相隔不远,却像是两个世界。

    他们背后的山石上青苔密布,藤蔓丛生、有不知多少年的老松盘踞于缝隙之间,葱葱郁郁。

    而他们面前的黑雾里却寸草不生,目之所及皆是死气沉沉。

    这两个世界之间,就像隔着一块透明的屏障。那些黑雾像游云一般浮散流动,却始终不会越界过来,总在经过石台边缘时就绕了弯。

    谢问在闻时身后刹住步子,目光也落在这片浩瀚的黑雾里,深深皱起了眉。

    紧随其后的老毛和夏樵也是满脸难以置信,只有张岚和张雅临脱口而出,低低惊呼道:“笼涡!”

    但他们说完就反应过来,改口道:“不对,不是笼涡。”

    虽然都是黑雾四溢无法消散的地方,乍看起来有六七分相似,但这并不是他们应对过的那种笼涡。这比笼涡大多了、也浓稠多了,像许多个笼涡的聚集地……

    那一瞬间,张岚心里闪过一个词——

    源头。

    但她下一秒就被这个词背后的含义吓到了,越想越惶恐,于是噤声不语。

    不论这是笼涡也好、不是也罢,都是不可能出现在松云山的东西。

    闻时从没在松云山里见过这般场景,于是皱了眉低声问道:“这是哪儿?”

    卜宁低垂着眉眼,目光从薄透的眼皮下投落在那片黑雾之中,不知正透过黑雾看着其中的哪一点。

    “认不出来了吧?”卜宁抬手朝黑雾深处指了一下,说:“那边是清心湖。”

    闻时睁大了眼睛,近乎茫然地看着那片没有尽头的黑暗。

    “清心湖?”他哑声道:“你说这里……是清心湖?”

    “是。”卜宁指着脚下的石台说:“这块石台就是正对着湖心的那个。你和大师兄在这里对着湖心练过傀术,钟思也在这里画过符。师父有时候从山下回来,也会绕经这里……”

    说这些的时候,闻时脑中闪过了一帧一帧画面,清晰如昨。

    他还记得清心湖里游鱼万千,每到夏季的雨前,山坳里潮而闷,湖下的游鱼便会跳上湖面,惊起涟漪,一圈一圈相套着。

    庄冶傀线甩不稳,有阵子常邀他来这处石台,以那些跳跃的游鱼为靶,从天色闷青,练到雨落下来。

    那个傀线甩得很轻,只练操控,不加任何力道。弹到游鱼身上,不比雨重,只会让它们囫囵甩个尾。

    倒是钟思不守规矩,经常半途过来插一杠子。他不敢给闻时捣乱,就瞄着大师兄。只要庄好好一甩傀线,他就背着手偷偷捏符。

    于是那些游鱼总在被傀线弹中的前一刻,朝旁边轻轻一扭。

    所以庄好好的战绩总是很惨烈,在闻时百发百中的对比下尤为要命,经常弄得庄好好怀疑人间。

    但他没什么争强好胜的心思,只会纳闷半晌,然后慨然一笑说:“师弟果然厉害,我还差得远。”

    而闻时总会在最后一下让傀线临时改道,把躲在某处的钟思捆成蚕蛹拽过来,拎给大师兄赔礼道歉。

    但结果往往是大师兄又被钟大忽悠讹上一顿,讹完还说好。

    还有数不清的时候,闻时跟着尘不到下山,常会走这条路。因为有这片广渺的湖泊在,比另一条山路多些生气。

    山风吹过树叶,声音是沙沙的。山里的雨声也是沙沙的。

    他们每次途经这里,都会听一路这样的声音,好像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有一次尘不到告诉他,之所以当初选择在松云山落脚,就是因为这片湖灵气充沛,能让人灵神安定。

    闻时所有关于清心湖的记忆,都是安逸美好的。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那片湖泊会是这番模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闻时问话的同时伸手试了一下。

    手指靠近那片黑雾的瞬间,他脑中“嗡”的一下,像是被千斤重锤狠狠砸中。

    那一刻,狂风呼啸而至!

    他听到久违的万鬼齐哭。

    他看到的俱是黑暗,像是有人忽然关上了灯。无数利刃藏在风里,从他身边剐过,痛得惊心。

    他下意识抹了一下被剐过的地方,却没摸到任何伤口,仿佛那种痛并不在身体上,而是在记忆里。

    当他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时候,眼前的黑暗慢慢褪下去。

    闻时听到卜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钟思和庄也就在这里。”

    “你说什么?”闻时转头的时候,才从黑暗和虚浮的痛苦中挣脱出来。

    那种感觉还有残余,以至于他的脸看起来苍白至极。

    “那天……”卜宁顿了一下。

    闻时下意识问:“哪天?”

    卜宁没有吭声。

    但闻时忽然懂了……

    是封印尘不到的那一天。

    领悟这一点的刹那,他连嘴唇上的那点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

    他看向身边的谢问,听见卜宁徐徐说:“那天钟思和大师兄灵神损耗最为严重……”

    而卜宁因为控阵的缘故,离得远一些,因此受到的损伤稍小一些。

    所有判官都知道,解笼的时候,如果笼主怨煞太深太重,肆虐的黑雾超出承受范围,是会侵蚀、污染周围的人的。

    而尘不到当时的状况,就相当于数以百万计不可控的笼主全部集于他一人身上。

    所以最后封印虽成,依然有残余的怨煞之气扫到旁人。

    钟思和庄冶离得最近,反应最快,将流泄出来的黑雾统统挡了下来。

    但那时候他们已经十分虚弱,灵神所剩无几,早已无力化解那样浓稠厚重的尘世怨煞。

    为了不侵蚀污染更多无辜的人,也因为料到自己撑不了多久,他们借着卜宁以阵开出来的“门”,避进了松云山。

    凡人说,落叶归根。

    他们做的是渡人之事,清的是凡尘业障,以为早已脱出尘世烟火,临到最后却还是躲不过这句凡人说……

    他们无处可藏的时候,还是想回家。

    卜宁说:“我把山下的村子圈护起来,布了阵把整个松云山隐匿起来,以免波及到更多人。然后我们尝试了所有能试的办法,也没有能修化掉那些,所以只能把自己也封印在这里。”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闻时看到谢问阖了一下眼。

    他一身红袍站在石台边,面朝着那些深渊一般无边无底的黑雾,雾里是他曾经看着长大的徒弟。

    他们困缚于此,等了一千年。

    闻时简直不敢想,这个人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

    “用洗灵阵了吗?”他问卜宁。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哑得几乎听不清。

    当初他学会了洗灵阵,就把阵法告诉了其他几个师兄弟,以备不时之需。

    但没有人有他那样的负累,正常的笼卜宁他们完全可以化散。

    所以到了最后,真正在用洗灵阵不断自剐的,只有闻时自己。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进过多少次阵了,从19岁到那一世的末尾,一次又一次,把那些尘缘慢慢消融殆尽。

    眼前这片黑雾和他当年身体里承载的那些尘缘相差无几,如果动用洗灵阵,应该是可以剐净的。

    为什么还是这个结局?

    让闻时意外的是,卜宁说:“用了,但是没有起作用。”

    闻时:“怎么可能?”

    他明明用了那么多年……

    卜宁说:“那个阵我后来试着拆解过,不是单纯地化散,毕竟那些凡尘怨煞,那么多人留在这个世间的东西,怎么可能直接消失于世,总得有地方承接下来。但我找不到承接的地方是哪。”

    闻时不通阵法,学洗灵阵就是硬学。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洗灵阵发挥效用的原因,他忽然怔在原地。

    “我曾经以为是松云山,甚至就是这片清心湖,后来发现不是。”卜宁沉声说着,“但不管是哪,那个地方应该已经毁了,不能再承接任何新的怨煞,所以……洗灵阵其实一直布在这里,但从来没有真正运转过。”

    “你看——”卜宁说着,伸手去触了那片封印阵的边缘。

    那一刻,黑雾忽然更改了流转方向,透过那些间隙,隐约可以看到寸草不生的荒地上有几个地方闪过金光。

    像脆弱的火烛,刚亮就熄了。

    卜宁为了证实他的话,抓了一把圆石抛过黑雾就击阵,试着再启用一次。

    石头相撞的声音很脆,每响一下,闻时的眼睫都会轻颤一下。

    卜宁又说了什么,他一概没听清,只被脑中倏然闪过的猜测攥住了所有心神。

    就在最后一颗阵石被击响的时候,那些已经熄灭的火忽然抖了一下,又燃了起来。

    那个曾经承接了闻时所有痴妄尘缘、所有挣不脱的噩梦以及所有痛苦和负累,又沉寂了千年的洗灵阵,忽然毫无征兆地嗡然运转起来。

    那些流转的黑雾忽然有了方向,它们像盘扫的龙,乘着松云山间的风………

    全部涌向了谢问。

    第78章

    盘算

    闻时从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明明黑雾拧成的龙庞大惊人、遮天蔽日。它们扫过的风带着冰刀霜剑,

    几乎叫人皮开肉绽。它们带来的呼啸声直冲云霄,还伴着凄厉到直钻脑髓的万千鬼哭,像有人握着钢钉往额间钉。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不堪忍受,

    紧捂着头跌跪在地。

    就连张岚、张雅临这样现世数一数二的人物,

    也不堪负累地弯下腰。他们闭着眼在狂风和撕扯中喊叫了一声,

    像一种痛极的宣泄。但刚张口,声音就散在了鬼哭里。

    明明是这样难以承受的东西,闻时却仿佛看不到、也听不到……

    就像骤然之间五感尽衰,整个世间都成了一片空白,

    只剩下谢问一个人站在那片空白之中。

    他看着谢问,也只看得见谢问……

    满眼通红。

    原来当年从对方屋里翻到的书从来不是巧合,

    原来他自以为瞒天过海的事对方其实一清二楚。

    原来他每一次孤身站在阵里,

    听着那些如影随形、钻心剜骨的哭声,一点一点剐掉那些负累不下的尘缘时,一直有一个人守在阵的另一端,

    替他承接下了所有。

    一切他要不了的、说不出的、化不开的、驱不散的,都被那个人揽了过去。

    一千年……

    他居然一无所知。

    他在尘世间兜兜转转、生生死死,往来了一千年。画过无数张不知模样的画像,听过无数次关于“封印”和“不得往生”的故事,却从没想过,

    对方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黑雾将谢问湮没的那一瞬,闻时猛地转过头来:

    “把阵停了!”

    他嗓音哑得厉害,

    是卜宁从没听过的语气。

    说完他便闯进了雾里。

    最后转身的瞬间,卜宁看到他紧抿着唇,

    眼里一片血色。

    “哥!”夏樵挣扎着惊呼一声,

    下意识就要往里跟,被卜宁眼疾手快地拽住了。

    “别跟着疯!”卜宁难得说话这样沉声。

    夏樵还没完全靠近那团黑雾,

    就已经难受得犹如千刀万剐、万蚁噬心了。

    他被那种骤然的剧痛弄得跪地当场,然后蜷了起来。

    卜宁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还借着周煦的身体,这一世没修过什么,根本承受不住离黑雾这么近。仅仅一瞬间的功夫,他这残破的灵相差点被活剐出躯壳,只得刹住步子。

    而黑雾里的两个人是什么感受,他简直无法想象……

    闻时一进黑雾就抬起了手。

    黑雾往一个人身上涌聚的时候,实在太浓稠了,浓到闻时什么也看不见。

    他闭着眼,十根手指所有傀线全部直窜出去,带着万箭齐发的气势,却在触到谢问的瞬间变得柔软起来。

    那些傀线跟他灵神高度相合,几乎是他意识的反应。

    它们僵了一瞬,接着细细密密地缠上了谢问的身体,像一张顷刻织就的网,把那个人整个笼在其中。

    闻时几乎将所有灵神都灌注在了那些傀线上,以至于那些黑雾朝谢问奔涌的时候,被细密交错的线强行挡住。

    它们冲撞着,线发出了锵然的声响。

    谢问的声音响了起来,近在咫尺。

    他嗓音很低,有着微微的沙哑,带着几分病态的倦意,但语气却利落又强硬:“出去。”

    傀线非但没松,反而缠得更紧了一些,执拗地强阻着那些源源不断的怨煞。

    闻时闭着眼,嘴唇抿得死紧。过了许久,他才哑声答道:“不。”

    仅仅是这一个字,就含着闷了一千年的情绪。

    而不论他如何压抑,面前这个人总能一眼就看穿他,无所遁形。

    谢问似乎听出了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

    过了片刻,闻时感觉有一只手伸过来,轻碰了一下他的脸,然后拇指在他紧闭的眼尾抹了一下。

    他听见谢问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收了那份强硬,低声说:“别哭。”

    闻时眉心死死皱着,紧抿着唇。

    脸侧的骨骼收紧了几次,他才哑声答道:“没哭。”

    他稍大一些就再没掉过一滴眼泪,更何况在世间浮浮沉沉一千多年,哪里还会哭。

    “那你把眼睛睁开。”谢问的拇指依然停留在那里,又在话音落下后,很轻地触了闻时两下,像一种哄骗。

    在曾经数不清的日子里,谢问常会哄骗他。但也许是这次少了逗弄人的笑意、多了几分沙哑的病气,温温沉沉,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尽相同。

    闻时咬着牙,下颔绷着清瘦的轮廓。

    他僵持了很久,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眼尾通红。

    因为傀线暂时强挡着,他们之间的黑雾在来回冲撞之下变得不再那样浓稠,周围不再是不见五指亦没有尽头的黑暗,而是可以看到对方模糊的轮廓,像最为晦暗的夜。

    “为什么用洗灵阵骗我?”闻时嗓音又哑又沉。

    “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些东西剐不干净?”

    “我身上那些是我自己该担的,跟你根本没有关系。为什么要接过去?!”

    很多年以前,面前这个人曾经玩笑似的逗他,说松云山雪已经够多了,自己何苦来哉,居然还找了一尊人形的来镇宅。还说“倘若哪天你能主动起一个话头,连着说上两三句,每句不少于五个字,就准你把傀的锁链撤了。”

    后来该准的、不该准的都准了,他的话依然没有变多。

    没想到第一次做到,说的居然是这些。

    谢问沉默了一瞬,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陈年旧话。而后他缓声道:“怎么没关系?有关系的,毕竟是我养大的。”

    你养大的……

    闻时很轻地阖了一下眼。

    黑雾一次又一次地撞在他的傀线上,又因为傀线跟灵相牵连极深,连带着皮肤骨骼之下都在痛。

    但他根本感觉不到,因为他正把另一些东西撕给最在意的那个人看……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在用洗灵阵。”

    他面无表情,也无血色,像在说不相干的人和不相干的事。但他绷直的肩颈、捏紧的指关节以及发红的眼尾,都在表露着暗藏的狼狈。

    他个子高挑站得笔直,像一柄寒剑,刃口却向着自己:“你在阵的另一边你一定知道。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干脆把我赶下山?”

    如果没有他的存在,如果不是他一次又一次把自己身上的负累剐给面前这个人……

    对方是不是不至于走到被封印的这一步?不至于在无数后人“不得好死”“不能往生”的评判中沉沦一千年。

    是不是依然那样光风霁月、不染尘埃,仿佛在光阴间隙里穿山而过的仙客。

    就像尸山血海前的那场初见。

    “你应该把我赶下山,别问死活。”

    闻时缠着傀线的手指绷到关节发白,他沉默两秒,又道:“或者索性当初别带我上山。”

    谢问忽然转头咳嗽起来,转回来的时候,手指虚握着拳还抵在鼻尖。

    那些黑雾越积越多、越攒越盛,已经远不是原来的规模了。它们撞在闻时的傀线上,一次两次可以挡,三次四次也能拦。

    可次数多了,必然会有疏漏。

    那些疏漏的便如浩瀚海潮一般,尽数被谢问敛纳进躯壳里。

    闻时脸色骤变,急忙再加傀线,一刻不停地往他身上缠裹。

    可不知为什么,这次那些黑雾没有被傀线阻拦下来,而是直接穿过傀线交织的网,源源不断地涌向谢问。

    闻时从没有这样用过傀术。

    他几乎是古今最强的傀师,有着最稳的一双手。但当他放线出去的时候,指尖甚至是颤着的。

    几次阻拦都不见成效,那些之前还正常的黑雾,此时变得犹如水中捞月,像一场虚影。

    “怎么回事?!”闻时问道。

    卜宁呢?

    他进来之前明明提醒过卜宁,让对方立马停掉这个洗灵阵,为什么到现在,这个阵还在运转,并且越来越怪!

    就在这时,卜宁的声音穿过黑雾传了进来,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没被鬼哭遮盖,清晰地落在闻时耳中。

    他说:“这个阵我停不了,所有投过去的阵石都在半途碎成粉了!”

    如果卜宁布下的阵连他自己都控不了,那就只有一种情况。

    闻时乍然抬头,死死盯着黑暗中谢问的脸,眼底的那抹红色更重了:“你动这里的阵了?!”

    你算好的。

    你算好了要来这里,算好了要把这满池黑雾引到自己身上来。

    他忽然想起进阵前谢问摆弄过的圆石和枯枝……

    曾经的他们都知道,这个人只需要借用一花一石,就能改掉少年卜宁辛辛苦苦布了几天的阵。

    可因为之后太多年没再见过,他还是大意了。

    就在他反应过来的刹那,无数细丝一般的东西缠上了身。

    他茫然低头,发现那居然是自己的傀线,只是在另一个人的操控下,反向包裹住了他。

    他看见谢问手指勾着他的傀线,温声说:“让你进来,是知道你会乱想,总要让你问几句,我也总要跟你说明白。封印那件事跟你无关,我就算替你接了所有,也不至于控不住它们。以后……”

    说到这里时,谢问忽然顿了一下。

    这个停顿让闻时心下一空,接着他听见对方说:“以后别再说那些让自己难过的话了。”

    闻时看见谢问抬起手,似乎想要再抹一下他的眼尾。

    但到了半途便落了下去,只是拇指轻碰了一下他的唇角。

    “听话。”

    他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推到了黑雾之外。

    第79章

    红尘

    为什么要说“以后”?

    为什么好好的突然会说到“以后”?

    闻时在遮天盖日的空茫中忽然意识到……

    这个人要走。

    这个把他从尸山血海带出来,

    教会他所有,又送他入人间的人想要走了。

    就在不久之前,刚踏上松云山道的时候他还想过,

    他宁愿走在这个人身后,

    不用更近一步,

    保持着落后一步台阶的距离。只要对方不回头,他就可以一直看着那道背影,走上很久很久……

    走一辈子。

    原来到最后,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以对方如今的状况,

    这个洗灵阵继续运转下去,可能会死,

    会消散于这个尘世间,

    从此再无牵连、再无瓜葛、再无音讯……

    不论他走几次无相门,等多少个轮回,都不会再找到这个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

    闻时已经转身踏出了石台。

    身后传来卜宁惶然的惊斥:“师弟你疯了!”

    早就疯了。

    闻时心想。

    从19岁那年的一场惊梦开始,从一次又一次跨进洗灵阵开始,他已经疯了不知多少年。

    洗灵阵布在清心湖里,江海一般的黑雾源源不断地从那个面目全非的地方抽离。闻时跳下去的时候,卜宁试图改阵的圆石划过几道弧线,

    落在他身前一些。

    但它们下一秒就在空中就被打成了齑粉,烟消云散。

    四只巨型傀在那个瞬间同时暴起,

    直穿黑雾,试图破雾而行,

    给主人开道。但这里的黑雾跟普通笼里的黑雾全然不同,

    即便是它们也承受不住。

    几乎是眨眼的工夫,身上便出现了侵蚀的痕迹,

    像点了火的黄表纸,在火星翕张之下,从边缘烧至中心。

    傀可以不知苦痛,不顾死生。

    但它们跟傀师灵神相连,所承受的那些,都会尽数反馈到闻时身上。

    闻时却仿佛无知无觉。

    他的手已经穿进了雾里,直冲洗灵阵的阵石而去。每进一寸,那种灼烧和侵蚀的痛苦就更重几分。

    就像有人拿着磨石刀,竭尽全力地磨着他的皮肉和骨骼。

    但有什么呢?

    大不了就是挫骨扬灰。

    他左手前端的皮肉已然被黑雾蚀尽,露出指骨,而他依然没打算停。

    他耳膜里尽是风声,眼里只有阵石。

    不知何处忽然传来一声清啸,直穿长空和迷雾,闪电般劈入重重怨煞,像带着光影的刀剑。

    那道金光从闻时眼前晃过的时候,他心下一紧。

    那是金翅大鹏鸟。

    金翅大鹏巨大如山的身影流泻着光,在黑雾磨扫之下,羽翅边缘也燃起了火星,迅速朝中心侵蚀。

    它带着满身流火,翅影横斜,从底下挡住闻时。

    与此同时,数道傀线从后面直穿过来,瞬间缠住了闻时的身体。

    他感觉一股不容抵抗的强劲力道裹了上来,如山如海,在金翅大鹏振翅掀起的震动和狂风助力下,将他拉离清心湖。

    他被稳妥地放回石台,身上是纠葛交错的线,缠得并不紧,仿佛轻轻一掸就能扫落一地,但他偏偏动弹不得。

    傀线的另一端在那团黑龙般涌动的雾里,在谢问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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