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显然是教过二皇子,我非北辽女子,要小心提防,恐有生变。
但二皇子显然随了轩辕烨不喜拘束的性子,越是被她们说教,越是不喜她们跟着。
如今轩辕烨不在京中,二皇子更是不怕那些女官,到我宫中来时,眼见身后的女官死死地盯着桌上的茶水点心,有些抱歉地冲我弯弯嘴角,示意自己很无奈。
我被他的人小鬼大逗笑,又见他跑了一头汗,伸手替他擦了擦,想着皇后和女官们说教过数次,成效甚微,便换了个说法,只说二皇子若是不让她们跟着,陛下回来必然会生气她们没有尽到职责,只怕她们都要挨板子呢。
二皇子「啊」了一声,显然没想到这一层,我又乘胜追击,说若是二皇子出了什么事,她们只怕都要被打死了。
二皇子闻言有些羞愧,他本就是被太傅教得极好的孩子,思考之后,也觉得自己不对,起身对着众女官行了一礼,说他性情顽劣,这些日子捉弄她们,实在不该,以后再也不会了。
众女官自然是看着他长大的,闻言无不动容,又不敢受未来储君的礼,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坐在桌旁,含笑看着二皇子,想着后宫有这么一个知礼懂事的孩子,不知是多少后宫嫔妃的慰藉。
……
自那日后,二皇子身边的女官对我的敌意消淡了许多,不再阻拦二皇子往我身边来,我宫中的人也很喜欢二皇子,尤其是窈娘,她虽怕我伤心,未敢提及,只怕心里想着,若是我能留下那个孩子,不知道生出来会不会像二皇子一样聪慧可爱。
其实我难免也会想。
窈娘不肯告诉我那个被流掉的孩子什么样子,直说怕我知道了更难过。
但幼时御医为了哄我吃药,给我讲故事,提到自己家怀孕两月的妻子,他对我比比尾指,说那个孩子在他妻子的肚子里,现在只有尾指末节么大,等到他长到和我的小枕头一般大时,才会从他妻子的肚子里生出来。
我有时难免会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有时会偷偷比量一下二皇子的身高,只觉得生命的神奇,又感慨父母的伟大。
将一颗珍珠大小的种子在母亲的肚子里孕育十月,然后再养到二皇子那么大,要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精心呵护照料,更别说还要教授他读书识字,教授他是非曲直,黑白对错,将他养育成一个有尊严、有感情、懂道理、懂礼节的人。
……
二皇子与我宫里的人也渐渐熟络起来,尤其认得窈娘,知道她是我的贴身女官,偶尔在路上遇见,也能叫出名来。
窈娘很高兴,说二皇子居然能记得她一个小小奴婢,我见她实在喜欢二皇子,偶尔给二皇子送些东西时,常叫她去。
眼见盛夏将过,轩辕烨已经准备返程,二皇子这几日在校场勤练骑射,生怕轩辕烨回来考校他武艺。
我偶尔会叫窈娘去给他送些酸梅汤祛暑,窈娘每次都很是上心,时常提醒我再添几个清凉解渴的果子和点心,说二皇子骑射消耗大,或许会饿。
我每每任由她做主添上一些,只觉得她高兴就好。
直到有一日,宫中守卫封了我的明华宫,说二皇子出事了。
15
守住明华宫的守卫一边清点我宫中宫人,一边跟我交代,说二皇子休息时,吃了一些我送去的点心,再上马时,突然从疾驰的马背上摔下,头部先着地,现在正昏迷。
我闻言急得直接站了起来,想起轩辕烨掳我出去时马背之高,奔跑速度之快,连连追问二皇子情况如何,我能不能去看看,为首的守卫摇摇头,又盘问我今日给二皇子送了什么。
我回忆了一下窈娘临走前带的东西,说有酸梅汤,各色时令冰镇鲜果,两碟点心,都是二皇子素日里爱吃的东西。
我说给二皇子做的点心,做的时候有北辽女官盯着不说,送的时候自然也有北辽女官陪同,送去之后更有北辽女官先行试毒,层层把控之下,怎么可能将有毒的糕点送进二皇子嘴中呢。
我急得根本坐不住,在屋子里来回走着,突然发觉窈娘还没回来,守卫清点一圈,果然少了她。
我突觉不好。
陈窈娘不打自招,只怕她真的对二皇子做了什么。
守卫不许我宫里的众人出入,更不许我打听消息,整个明华宫变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监牢。
我走累了,勉强在桌边坐下,开始回忆以往和陈窈娘相处的一些细节。
窈娘出现在我刚刚离开母亲又被女官严苛管教的时候,那时我孤苦无依,惶惶不安,她的温柔细致难免让我贪恋,甚至有几分依赖,而这三年她全然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我又想着她是南梁宫中选出来的人,对她也没有过丝毫怀疑。
……除了那一次,她近乎狂热地,要我留下腹中的孩子。
她说她会拿命护着我的孩子。
我却全然不对轩辕烨抱有期望,早知这个孩子留不住,只笑窈娘天真。
如今想想,似乎有些怪异,她并非天真,而是近乎虔诚地,希望我留下这个孩子。
只是我小产之后,身心俱疲,实在是没有精力细究,左右她对我一如既往地百般体贴照料,我竟天真地以为她不过是一心为我着想。
天真的是我。
……
天黑了。
我再次追问守卫二皇子情况如何。
他不耐烦地让我闭嘴,我这才发现又换了轮值的人,宫前的守卫很是年轻,话语间还是压不住的火气,说我们南梁人阴险狡诈,卑鄙无耻,若是二皇子真的有个好歹,他一定不会放过我。
我闻言默默退回屋内,满宫的人全都被北辽的守卫控制起来,并没有人来送晚膳,我倒也不觉得饿,只默默灌了一杯冷茶,依旧在等二皇子的消息。
夜半三更过,宫中忽闻丧钟。
我本等得有些脱力,听闻此钟,直接跌坐在地上。
二皇子,没了。
不多时,贵妃带着一群宫人冲进了我的明华宫,众人四处翻检,贵妃抖着手,似乎用尽全力才拽住我的衣领,她满脸是泪:「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迁怒一个孩子……」
「他才六岁,才六岁……」
她已是泣不成声,我二人坐在地上,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端庄,我发不出声音,任由她指责,我觉得她打我骂我都好,都是我该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