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也没想,故意把步子踩得很大声,向楼下冲去。
有人从屋内冲了出来,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叶满跑了很久,全程大脑空白,爆发出了自己的全部力气,跑出单元,躲在车后,屏息凝神。
就在那道脚步越来越近的时候。
远远传来一阵警笛声。
那个男人低声骂了句什么,离开了。
叶满浑身脱力地坐在地上。
半夜。
许许多多的人聚集在单元门外。
救护车拉着被歹徒推倒在地摔伤的吕奶奶去了医院,
警车停在不远处。
叶满站在楼道灯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单元门口,望向警车那边。
吕君幸显然直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吕家夫妻匆匆赶来抱住了她。
声音若隐若现地传来:
“报警很及时……歹徒翻找财物花了不少时间……有灭口意图……”
“不知道什么原因,歹徒在中途离开了,不然恐怕后果会比现在严重些……”
他们说,吕奶奶因为自身病情加上受了伤,说不准确歹徒的具体模样,吕君幸更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那个歹徒究竟是谁。
但叶满知道。
他站在单元门的门口,望着红红蓝蓝的灯,一股强烈的冲动促使他向着那个方向迈开脚步。
却又在下一秒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那具久久缠绵着病榻的身躯,从身后捂住叶满的嘴,挡住他的眼睛。
他听见母亲在耳边流着泪恳求:“别去。”
“小满,你不能去。”
她病得太重了,身体早不足以支撑她从床上下来活动,一日里昏昏欲睡上十七八个小时,有时连说话都难,只有一些有气无力的声音。
她就快死了。她知道。
老楼隔音不好,她被各种声音惊动,家里乱成一片,叶国文回来了,脸色难看地望着那个厨房改造的小房间。这之后,她就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从床上爬起来,找到了叶满。
叶满不解问:“为什么?让他被抓走不好吗?”
身后的女人在哭,她抱着他哭得快断了气。
“你不懂,小满,你去说了,你这辈子就毁了!你不能有个坐牢的爸,你才这么大,我又不在了,到时候你怎么办啊?别人谁会管你,他……好歹是你亲爸……总不至于完全不管你吧……”
“小满,就当是妈求你,别说,他们不是没事吗?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女人痛苦地咳嗽了起来,“你……答应妈,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你答应我啊!”
……
叶满呼出一口气。
任由女人佝偻着孱弱的病躯,拉着他,将他拽离那片红蓝色的世界。
不久,女人彻底离开了他。
……
“你别……你别讨厌我……”
正月十五,十九岁的叶满抓着徐槐庭哭得泣不成声,快要崩溃一般,一股脑地胡乱说着些不成语调的话。
徐槐庭自母亲去世后数年,又一次尝到了心碎到肝肠寸断的滋味。
他紧紧抱住这个抓着他,宛如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将将要从内里碎成无数片的少年。
“对不起,”嗓音止不住地颤抖,“要是我能再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第73章
恋人的眼泪
叶满用力眨掉眼里的大颗泪珠,不见效,怎么也眨不干净,又抬起袖子狠狠把自己眼睛里的泪水擦干净,以期看清面前的这个人。
哪怕只是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也好。
“你不说跟我分手吗?”叶满问。
“为什么要跟你分手呢?”
“因为……因为我是一个不好的人。”
徐槐庭抬起他的脑袋,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可我不是因为你是个好人才爱你。”
叶满不明白。
徐槐庭双眼泛红,深深凝视着眼前这张写满了恐慌,哭红的脸,用自己的眼睛细细描绘着眼前之人:“世界上的好人多到数也数不过来,可他们都不是你,所以我不会去爱一个‘好人’,我只是爱你。”
眼泪逐渐打湿眼眶,可徐槐庭却不舍得眨眼。他扣住叶满的后脑,和他这样头靠着头相互依偎着,喉咙禁不住哽咽:“但幸好,我爱的人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叶满愕然睁大红肿的眼眶。
他很委屈地哭着说:“我没有想包庇他,我、我不要做他的共犯,呜……让他去死——!”
徐槐庭捧起他的脸:“小满,听我说,你不是他的共犯,那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和他是不一样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你爸,你就是个很好的人,你值得所有人爱你,我看得见的,你真正的家人爱你,李姨爱你,你在疗养院的那些朋友爱你,你的系统爱你,所有人都爱你……”
“我也爱你。”他吻去他的泪水。
“以后也一定会有许许多多的人爱你,但我向你发誓,我会是所有人里面最爱你的那一个”
徐槐庭不由想起那个在卤肉饭馆的午后,那时的叶满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抱着多深的觉悟,才决定拿命和这些过往做一个了断的?
周围的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那个男人叫嚣着咒骂他,威胁他,没有人理解他,那方式或许不够好,却是一个被逼到绝路的人最后的自救。
那些目光,质疑,变做刀子扎向叶满,后来,这些所有刺向叶满的刀子,连同徐槐庭的心一起割得血肉模糊。
在爱上一个人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原来爱人也会是这么痛苦的事情,两个人灵魂好像是连在一起的,细密绵长的痛苦顺着连接的地方流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也不知道自己有一天,哪怕被刺痛,也会甘之如饴地拥抱生长出满身内刺的他,走近他,替他挡住所有扎向自己的刺。
徐槐庭感到了一种深到让人窒息的无力和绝望。
过去的时间早已定格,他要做什么才能拯救自己心爱的人,将他从过去痛苦的沼泽里拉出来。
他在他面前弓起挺直不屈的背,小心地用手指擦着恋人的眼泪,“老天爷,为什么总是苛待我爱的人。”
他明明从来都只希望他们能幸福。
饱含着无奈的叹气声,让叶满泪水决堤得更厉害了。
原来某天也会有人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称呼他。
原来他有天也会成为某个人的爱人。
他可以在他面前放肆地哭,哪怕哭得人头疼,让人觉得麻烦也没关系,觉得痛苦的时候,就尽情哭个尽兴,因为总会有个人对他拥有挥耗不尽的耐心。
他会心疼他,会哄他,会保护他,会珍视他。
叶满知道。
只有爱他的人,才会因为他落泪而心疼。
他泪眼婆娑地问:“以后会好吗。”
徐槐庭抱紧他,坚定地告诉他:“一定会的。”
叶满:“……”
叶满:“呜呜呜哇哇哇呜呜呜!!!里卡多呜呜呜!!”
他像是只树袋熊一样死死抱着徐槐庭。
徐槐庭手掌顺着他的后背,抚摸摸着他的脑袋,任由他把鼻涕和眼泪糊了自己一身。
深冬的夜晚,叶满抱着徐槐庭,尽情宣泄着所有积压已久的苦闷。
哭声远远经动了邻居家的狗,惊起一阵此起彼伏的犬吠。
……
老宅内,池家长辈坐立不安地走来走去,桌上的菜热了一遍又一遍。
池爷爷做贼一样从窗户边探出一个脑袋,往大门的方向看。
老宅地段金贵,占地面积不算大得夸张,从窗户这,能看见点门口的人影。
不过就算看不见人,也能听见叶满号啕大哭的声音了。
哭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一样,让池家祖辈三人心里一阵忐忑。
“坏了,那小姑娘难道不是小满的朋友,是有仇还是怎么的,咱们几个老家伙办坏事了?”
多大的年纪了,给自己家里小孩惹得哭成这样算怎么回事。
池爷爷转了一圈,最后看向自己博古架上那座和田玉假山,“拿这个给他磨了,让人打几个兔子猫狗之类的拿着玩,你们看能给人哄好吗?”
池彦荣惊了,老爷子特别喜欢他这座玉景,一整块天然玉料,光为了拿下那块石头就花了不少钱,后面又是废了不少功夫请了位厉害师父才弄成了现在这样,平时都是有人专门负责照看的,他竟然舍得磨了给小满打小玩具?
池爷爷被看得脸皮绷紧:“看我干什么,我是他爸还是你是他爸,你不赶紧想想办法?”
他这不是不知道该送什么吗?
要是一般的小孩送个限量车什么的,兴许能高兴一阵,可小满……情况特殊,送东西的时候难免得多考虑点,哎,真不知道怎么哄。
这体验对池家祖辈三人来说也挺稀奇,虽然家里面有两个孙辈,可这俩小的没有新回来的这个小的可人疼。
池爷爷还偷着拉着池奶奶说:“小满和小珏明明是同岁,小满就给人感觉要小点,按他们现在年轻人的话来说,孙子感很重啊。”
或许是因为另外两个都太稳重了,就不太让他们几个老的有哄孩子的感觉。
池奶奶笑睨了他一眼:“那是你看不出来,他是哄我们呢。”
她叹了口气。
“小满这孩子,吃了不少苦。”
他那哄人的方式,是花了心思的,不是平时围在身边的人那种恭维,而是在心里小心猜测着对方的喜好,然后扮出对方喜欢的样子去迎合。他在不停把自己变成各种令人喜欢的模样,以适应身边的环境。他可以是个可爱的孙子,是个听话的儿子,贴心的弟弟,是个可怜的孤儿,是任何一个人,唯独不是他自己。
哪有人天生就是这样的,还不是吃了苦,才慢慢变成这样。
“你们几个都多疼着点吧,人都回来了,总不能还让他这么继续苦着过,他才多大,未来还很长,我们这些老的还能再陪多久,老的老病得病,半只脚都要进土了。”池奶奶说话不带批评的意思,却叫人心里格外难受起来。
一家几口纷纷垂下脑袋。
池爷爷偷偷往后面藏了下,他也没看出来那么多。
一家人心焦等待着,要不是池雁制止了他们,早有人忍不住跟去看看情况,是池雁说小满需要一点空间待会,然后又认命叹气道:“徐先生陪着他。小满交给他,应该没问题。”
外婆乔晋容:“小满和那位徐先生是……”
池雁慢慢点了下头。
池爷爷瞪大了眼睛,第一反应是看池珏:“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
池珏脸上闪过一抹尴尬,“我已经分了,爷爷。”
池爷爷想起什么,警觉地看向池雁,池雁转了转腕表,沉稳道:“我以后打算和家里的公司结婚,爷爷。”
池爷爷听了直嘀咕:“那也不用这样……”
说话间,外面传来脚步声,
一身皱皱巴巴,跟被劫匪洗劫过一番的英俊男人,牵着眼睛肿成核桃,在他身后抽抽嗒嗒地跟着的小瞎子回来了。
一进来,就迎接了所有人过于热烈的视线洗礼。
尤其是徐槐庭还光明正大地拉着叶满的手。
叶满才哭过一场,力气都哭完了,这会不想搭理任何人,注意力全都放在怎么跟住徐槐庭的脚步上。他停下来,他就默默地蹭过去,抓着他的衣服躲到他后背去。
面对在场众人,徐槐庭不躲不闪,礼貌笑道:“让长辈们久等了,可以告诉我小满房间在哪吗?我先带他回房间整理下,换个衣服再下来。”
他态度太自然,完全没人感觉哪不对。
池爷爷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抬手给他指了个方向,说了下位置。
徐槐庭点点头,就这么大大方方牵着他的小瞎子两个人一起回了房间。
等人走后,空气一阵安静。
池爷爷来不及放下的手哆嗦了下:“他这是……”
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写满了震惊,想不出好的说法,憋了半天,把老脸都憋红了,吐出一句:“他以为新婚回门呢?”
那是叶满的房间,又不是他的!他们家有客卧,还有公用洗手间,总之肯定能给他找着地方整理自己,他就这么跟叶满回一个房间了?
第74章
我有预感
叶满就这么脑袋空空地被牵着回了房间。
徐槐庭让他在床上坐会,自己去衣柜里给他拿衣服。
“睡衣可以吗?”
“嗯。”
过了几秒,徐槐庭感到衣角很轻地向下坠着。
本来坐在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在他身后拽着他的衣角。
徐槐庭停下动作回头看他,察觉到周围安静了,对方呆呆仰起脸,像是在问怎么了。
徐槐庭一下被戳中了心脏,松开手里拿着的衣服,转身抱住他,吻了下,下巴搁在他的脑袋上,发出无奈的感叹:“我该拿你怎么办好,真是越看越喜欢,喜欢得我想找条锁链把你栓在我身上,走到哪带到哪。”
“……”叶满扯了扯他的袖子,闷声闷气道,“可以啊。”
徐槐庭想笑,“你这么说,我可真要心动了。”
叶满心说,这人脑子不好,那样不是他更麻烦吗?他干这种苦差事,还乐不得似的,是叶满见过的最傻的傻子。
叶满把手伸给他,“你栓吧。”
徐槐庭把他的手揣进自己怀里,认输一样叹气:“我哪舍得。”
他抱着他轻轻晃了晃:“小满,我有预感,我们两个以后会有一个很幸福的家。”
“我们?”
徐槐庭嗓音含笑:“可以给我个求婚的机会吗?”
叶满反应了会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求婚。
这让他人看起来更呆了。
想明白之后有些慌乱道:“我没谈过恋爱,我不知道,这个也要先给机会吗?我现在应该说什么?”
“说可以。”徐槐庭提醒道,认真思考了下,“你说不可以的话,那我就只能过几个月再问一次了。”
叶满飞速眨眼:“可以。”
徐槐庭低声笑了起来。
叶满被他笑得脸红,嘟囔:“会不会太快了。”
“不快,距离现在到夏天还有好几个月,一点都不快,”徐槐庭说,“在那之前,我还有点问题要解决,叶国文还有……”
还有他自己的一些问题。
徐槐庭也有需要了结的一些过往。
在那之后,他会拉着他的手大步向前,然后一辈子都不放开,一直这么走下去。
叶满靠在他怀里,心慌意乱地收紧手指:“里卡多……”
徐槐庭:“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你那些麻烦都会顺利解决的。”
叶满使劲点头:“嗯!”
“这件睡衣好看,要我帮你换衣服吗?”
忽然转换的话题让叶满又没跟上,呆住片刻。他还在想上一个话题,怎么就到换衣服的事了?
仗着他看不见,徐槐庭完全不掩饰自己带着逗弄的笑意。
本意只是逗逗他,谁知叶满嗯地点了下头。
徐槐庭脸上的笑渐渐多了点别的意味,他碰了碰他的耳朵,声音轻了很多:“真要我帮你换?”
“不是你说的……?”
被他的手指碰过的地方发红发热,叶满偏开头。
自己男友都都这么说了,徐槐庭哪有拒绝的道理。
但也确实不能做什么了,池家人还在等着他们,这里也不是自己家。
囫囵着迅速帮叶满把被冷风吹透的衣服脱下来,套上睡衣,徐槐庭去洗手间打湿了条毛巾出来。
“唔唔!”
“别动,擦擦脸。”
徐槐庭抬起他的脸,拿热毛巾把那些泪痕擦干净。
给叶满换好舒适柔软的睡衣,帮他穿上拖鞋,自己则脱了那件根本不能看了的外套,随意卷卷袖子,拽出水龙头从头顶飞速冲了下,擦干净脸,把打湿的头发随意理向后面,拿出手机,思考了下,给陈秘书发了几条消息。
徐槐庭从里面出来时,叶满还乖乖站在原地等他。一看到他,徐槐庭的目光就不禁柔和下来。
他走过去,对他说:“我们走吧。”
随后牵着叶满下楼吃饭。
下楼时,一大桌子饭菜都是热好的,其他人还未动筷,就等着两人,见他们下来,赶紧招呼他们过来。
往常坐在叶满身边照顾着的是两个哥哥,今天却是徐槐庭坐在旁边。
席间,众人想尽办法,绞尽脑汁地逗着叶满开心。
池奶奶坐在叶满另一边,留意着他喜欢吃的东西,不停给他夹菜。
叶满吃到了喜欢的东西,在这样人很多的饭桌上,就冲着徐槐庭抬下巴:“刚才吃的那个,我还要。”
他只要负责说出来就好了,会有人满足他的所有要求。也不用他来照顾周围人的情绪。
一顿饭结束下来,叶满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对了,系统好长时间没说话了。
他立马提心吊胆地连喊了几声统哥。
系统本来不想回应他,它是故意闭麦的,但它不回应叶满会急,只能硬着头皮开麦。
「呜哇呜哇呜哇呜哇——!」
叶满被持续的刺耳警报声攻击得大脑当机。
「统、统哥……」
「呜哇我就说不开麦呜哇呜哇你非要我开!我怕把你耳朵喊聋了呜哇!」
这人有事是真能藏啊!他怎么能一直把这么多的事全压在心里,还能天天对人保持笑脸的呢?
他怎么能把那么多让他感到痛苦的事,用那种玩笑的语气,轻飘飘的带过呢?
一想这些,系统的鸣笛就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根本收不住。
“……”叶满默默揉了揉耳朵
统哥好贴心哦。
确实快聋了呢。
叶满也体贴道:「那你还是关了吧。」
「你呜哇等着,等我鸣完呜哇呜哇——!」
耳朵里霎时一清。
叶满嘴角扬了下。
中途看他们吃得差不多了,池珏提前一步离开。饭后,他提着一个大袋子满身寒气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