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晚没等陆则来，就先泡好了莲子。</p>
是前一天剩下的新鲜莲子，她特意挑了去芯的，泡在清水里镇在井中——外婆说这样煮出来的莲子羹才够清甜，又不会有涩味。井边的茉莉开得正盛，她摘了两朵放进白瓷碗，打算等莲子羹煮好，撒在上面当点缀。</p>
晨露还没干透时，巷口就传来轮椅碾过石板的声音。比昨天更轻，像怕太早吵到她，连车轮包着的软布都换了块更厚的，几乎没什么声响。</p>
苏晚擦了擦手上的水珠迎出去，正看见陆则推着轮椅站在门口。他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袖子没卷起来，袖口却依然沾着点新的木屑——大概是从木工坊直接过来的，手里拎着的木料用软布裹着，怕碰出声响。</p>
“早。”他的目光先落在她手里的白瓷碗上，看见里面的茉莉时，嘴角弯了弯，“今天要煮茉莉莲子羹？”</p>
“嗯，刚摘的茉莉，新鲜。”苏晚侧身让他们进来，闻到他身上除了松木香，还多了点皂角香——像是特意洗过澡，“爷爷今天精神好。”</p>
“知道要来你这，早上六点就醒了。”陆则把木料放在书房门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非说要看着我加固书架，怕我手艺不好，把你的宝贝书碰坏了。”</p>
陆爷爷在藤椅上坐好，笑着摆手：“我是怕你趁机偷懒！小苏姑娘，你可得盯着他，这孩子修东西的时候要是分心，能把钉子钉歪了。”</p>
苏晚被逗笑了，刚要说话，就见陆则从帆布包里拿出个东西递给她——是个小小的木牌，比上次装古籍碎页的盒子还小，上面刻着“晚香”两个字，是古籍馆的名字，笔画里嵌着点细碎的银粉，在晨光里闪着柔和的光。</p>
“昨天回去刻的。”他挠了挠头，耳尖有点红，“想着给你的书架挂个牌子，找书方便。”</p>
木牌的边角被打磨得圆润，苏晚指尖碰了碰刻好的“晚”字，能摸到他特意放慢力道刻出的浅痕——像是怕刻得太深，破坏了木头原本的纹路。“很好看。”她抬头时撞进他的目光里，那里面盛着晨光，还有点藏不住的期待，“谢谢你，陆则。”</p>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陆则的喉结动了动，没接话，只是转身去拿工具，脚步却比刚才轻快了些，连拆木料包装的动作都带着点笑意。</p>
陆则加固书架时，苏晚就在旁边煮莲子羹。土灶台的火苗舔着锅底，咕嘟的水声混着他刨木料的轻响，像首温和的曲子。她时不时往书房瞟一眼，看见他蹲在地上量尺寸时，衬衫后背的线条被晨光勾勒得很清晰，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滑，却没像上次那样随意抹掉，只是抬手用手背轻擦——大概是怕木屑沾到脸上。</p>
“要不要先喝点水？”苏晚端着水杯走过去，站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莲子羹还得等会儿。”</p>
他刚好刨完最后一块木板，抬头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苏晚没多想，伸手替他把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擦过他的耳廓，像碰到了滚烫的东西，两人都顿了顿。</p>
“谢谢。”陆则的声音有点哑，低头接过水杯时，手指碰到她的杯沿，这次没立刻移开。水纹在杯里晃了晃，像他此刻没稳住的心跳。</p>
书架加固到一半时，陆爷爷靠在藤椅上睡着了。阳光落在他银白的头发上，像撒了层碎金。苏晚拿了条薄毯想盖在他身上，刚走过去，就被陆则拉住手腕。</p>
“我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侧，烫得她指尖发颤，“你去看莲子羹，别糊了。”</p>
他的指尖还没松开，就那么轻轻捏着她的手腕，像在确认什么。直到她轻轻挣了挣，才慢慢松开，指腹却故意蹭过她的脉搏——那里跳得又快又急，像藏不住的秘密。</p>
苏晚转身往厨房走时，脚步有点乱。灶上的莲子羹正冒着热气，甜香漫出来，裹着她发烫的耳尖。她抬手摸了摸刚才被他碰过的地方，好像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比灶火还暖。</p>
中午莲子羹煮好时，书架也加固完了。新添的隔板刚好能放下外婆收藏的线装书，陆则还特意在最下层加了个小抽屉——用剩下的木料做的，上面刻着朵小小的茉莉，和院墙上开的那朵一模一样。</p>
“可以放你的修复工具。”他拉开抽屉给她看，里面铺着层软布，“这样就不用到处找了。”</p>
苏晚看着那个抽屉，突然想起他昨天摘莲蓬时手腕被划的印子，心里软了软。“快尝尝莲子羹，刚从井里捞出来，冰着的。”她盛了两碗，往陆则的碗里多放了勺蜂蜜，“你干活累，多吃点甜的。”</p>
陆则接过碗时，目光落在她多放的蜂蜜上，没说话，只是低头舀了一勺——莲子羹的甜混着蜂蜜的香，在舌尖漫开时，他突然抬头看她，刚好撞进她也在看他的目光里。</p>
像有电流在两人之间窜过，又快又轻。</p>
陆爷爷在旁边假装喝汤，眼角的余光却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p>
下午陆则收拾工具时，苏晚在书房整理书架，把那块“晚香”木牌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刚挂好，就听见陆则在院子里喊她：“苏晚，你来看。”</p>
她走出去时，愣了愣——他正蹲在茉莉藤旁，手里拿着把小剪刀，小心翼翼地给茉莉修剪枝叶。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刚好遮住他眼里的专注，像在做什么重要的设计。</p>
“你怎么还会修剪花木？”</p>
“我妈喜欢养花，跟着学的。”他剪掉一根过长的枝条，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花，“这株茉莉长得太散，修修枝，下次能开得更密。”他回头看她，手里还捏着刚剪下的枝条，上面刚好开着一朵小花，“这个给你。”</p>
茉莉递到她面前时，花瓣上还带着水珠。苏晚接过来，指尖碰到他的指腹——比早上凉些，沾着露水。她把花别在衬衫的口袋上，刚好能闻到淡淡的香。</p>
“很好看。”陆则的目光落在她的口袋上，声音低了些，“比开在墙上好看。”</p>
苏晚的脸一下子红了。陆爷爷在藤椅上轻咳了一声，像是在提醒他们旁边还有人。陆则这才回过神，挠了挠头，转身去收拾剩下的木料，耳根却红得厉害。</p>
傍晚送他们走时，夕阳把巷口染成了橘红色。陆则推着轮椅，陆爷爷手里拎着苏晚给的茉莉枝条——老人说要带回家插在水瓶里，“看着就舒心”。</p>
走到拐角时，陆则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苏晚一眼。夕阳的光落在他眼里，像揉碎了的橘子糖。</p>
“明天……”他顿了顿，声音被风吹得有点轻，“明天河上有龙船，爷爷说想来看，你要是有空，一起？”</p>
苏晚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像看到了昨天他递莲子时的样子。她点了点头，声音比平时软了些：“好啊。”</p>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那我明天早点来接你。”</p>
轮椅碾过石板的声音渐渐远了，苏晚站在门口，摸了摸口袋里的茉莉——花瓣还是挺括的，香得很清透。她转身回屋时，看见书房的书架上，那块“晚香”木牌在夕阳里闪着光，像在悄悄记下这个有莲子羹和茉莉香的午后。</p>
井边的茉莉又落了片花瓣，飘在青石板上，像个温柔的约定。苏晚知道，明天的龙船什么样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会带着期待来接她，就像他会记得她爱吃的莲子，会给她的书架刻上茉莉，会把所有没说出口的在意，都藏在这些细碎的日子里。</p>
而这样的日子，甜得刚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