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梅没有再继续和韩西山对着干。</p>
这个老头是什么样的人,她一直都很清楚。</p>
作为里正,又是乡三老,韩西山一直想掌控整个韩家,把这个家族的人心凝聚起来,像其他地方的宗族一样,在地方上掌控一定的话语权。</p>
但奈何,韩家就是一个擅长窝里反的家族。</p>
韩西山当了一辈子的大家主,除了整天操一些散碎的心,搞得自己焦头烂额之外,家族并没有任何的起色。</p>
作为掌权的长辈,他也没多服众。</p>
他鬼鬼祟祟的帮韩建,他以为王雪梅根本没注意到,其实早就被王雪梅看在了眼里。</p>
但他帮了又如何?</p>
韩建所做的事情清清楚楚的摆在那里,而她王雪梅也不是任人拿捏的童养媳。</p>
只要她大兄在这里,就没人能颠倒黑白。</p>
韩西山叫来了几个村里的青壮,将韩建和徐舒用拇指粗的麻绳绑起来之后,扔进了韩家的祠堂。</p>
韩建跪祠堂,至于徐舒,她连祠堂的门都不配进去,被圈在了祠堂外面举行社事时做饭的一个简陋厨房。</p>
厨房四面漏风,除了围成一圈的几个灶台之外别无长物。</p>
王雪梅跟着过去看了一眼,这才和王承岳一道回了家。</p>
掀开那面一块块破布左缝右补拼凑起来的门帘,望着这个家里她熟悉又陌生的一切。</p>
王雪梅只觉一阵恍惚。</p>
重生在这四十一岁的年纪,又终于戳破了曾经在她身上隐藏了一辈子的伤疤,这一切,让她时不时就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仿佛在做一场大梦。</p>
她很怕梦醒时,她的残魂依旧在天上哀嚎盘旋,而韩建和徐舒依偎在庭院中,让她的子女,他们的子女挨个改口。</p>
“你身子不适,接下来的事情就别操心了。”大兄王承岳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p>
“你那个没用的夫君和徐寡妇,我会盯着,他们翻不起什么大浪来。韩西山若敢包庇,我闹到县令的公堂上,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p>
王雪梅有些晃神,只是轻轻点头。</p>
他们王家一直都是历代县令的堂上客,这一点她自是不虚。</p>
“凌军,你来,我有些事情跟你交代下。”</p>
王承岳冲立在门口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的韩凌军唤了一声,率先出了堂屋。</p>
王雪梅没有理会,和衣在炕沿上躺了下来。</p>
青砖打的炕沿有些冰凉,胸膛上那蠢驴踢的一脚也让她一阵阵发疼。</p>
但她的心,总算是能宁静片刻了。</p>
院子里传来王承岳和韩凌军低低的说话声。</p>
她那个呆头鹅一般的儿子,只是一个劲儿的应和着。</p>
这个破家,往后需要她来支撑了。</p>
曾经的那一世里,她的这些儿子虽已成年,但在她还能干得动的时候,好像从未长大过。</p>
等他们忽然间长大的时候,却齐刷刷的远离了她这个母亲,视她如累赘,如......仇寇。</p>
王雪梅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导致这个家最后走到了分崩离析的境地。</p>
但她,肯定也有错。</p>
是过于偏爱老三,还是对两个儿媳有些苛待,亦或者其他......</p>
但死了一回之后,她明白了一个道理。</p>
贫穷,滋生了一堆顽固的恶疾,也让家里所有人的心眼都变得如针眼一般大小。</p>
小到可以计较一颗鸡蛋的来历,计较今天谁挑水,谁劈柴,谁吃的多......</p>
当她给老三一口鸡蛋,而老大、老二一家沾不到一点的时候,怨恨便产生了。</p>
久而久之,便是疏远与如山一般的隔阂。</p>
恍恍惚惚中,王雪梅听到韩凌军好像进来了一趟,但又匆匆离开了。</p>
她再度醒来的时候,是被唇齿边温热的苦涩水流唤醒的。</p>
有人在给她喂药。</p>
这到底是不是良药,王雪梅暂时还不知道。</p>
但是真的苦!</p>
她严重怀疑那个姓魏的郎中是把黄连、牛樟芝、佛手香椽统统搅合在一起,给她开进了方子里。</p>
用力的咬了咬牙关,王雪梅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大儿媳那张和老大一样呆愣的模样。</p>
“娘,可是烫到了?”看到王雪梅睁眼,大儿媳辛香莲手腕轻轻一抖,紧张问道。</p>
王雪梅摇头,“苦。”</p>
“这药确实极苦,但家里没有糖霜了......”</p>
辛香莲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跟着小幅度的垂了下来。</p>
显然是害怕王雪梅的。</p>
在儿媳妇面前,王雪梅向来泼辣。</p>
王雪梅伸手,“给我吧,多大的苦头都吃过了,还怕这个。”</p>
糖霜那东西可是稀罕物。</p>
家里的那点存货,好像还是她前番回娘家时,老母亲偷偷塞给她的。</p>
说起来,因为那件事,这一大家子人还大吵大闹过一次。</p>
她一直偏爱勤奋好学、乖巧懂事的老三,回来后,那不多的一把糖霜全部偷偷塞给了韩凌川。</p>
结果,不知怎么的,就被老二家的小子给看到了。</p>
几个孩子跟在老三后面眼巴巴的想尝一口,结果没吃到。</p>
老二媳妇撒了泼,大吵大闹地要寻短见。</p>
老大讷讷的也跟她念叨她这个当母亲的过于偏爱,絮叨他在家里的功劳。</p>
而韩凌川只是傍晚时将驴子赶出去饮水,其他时间都躲在家里看书什么也不过问,心安理得的接受她的偏爱。</p>
她一气之下,要求老大、老二一家那天连饭都别吃了。</p>
念及曾经的那些事情,王雪梅幽幽叹息了一声,仰头一口闷了碗里那苦涩的药汤。</p>
小辈们或有不对,但她这个当母亲的,也没好到哪儿去。</p>
“我睡了多久?”王雪梅放下药碗,咂摸着口中直冲大脑的苦涩。</p>
辛香莲拿起药碗,搁在自己怀中,起身时说道:“约莫一个时辰了。”</p>
王雪梅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夕阳正如金箔洒在简陋的院落里。</p>
“也不知道老二今天能不能赶回来,可还顺利。”</p>
“大方驿不算远,以二叔的脚程,若无事情耽搁,今日想必是能回得来的。”辛香莲轻声应和了一句,便有些匆忙的说道,“娘,我先去洗药碗。”</p>
王雪梅看了一眼这个生性木讷的儿媳,点了点头。</p>
老大媳妇对她一直有些畏惧,在她身边不敢多待。</p>
“等会儿。”</p>
在辛香莲快要出门的时候,王雪梅唤住了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