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南宫十三娘,飞扬跋扈,性格骄纵。
    有人言宁要平民妻,也不纳南宫妾。
    然而我一朝魂入此具肉身之中,
    还未来得及替这十三娘挣回好名声,便被嫁给了人称战神的青阳侯秦禹。
    父亲大人说,放心嫁去,为父给你准备了十万石军粮,那姓秦的绝对对你千依百顺!
    我坐在喜轿中,四处张望,这十万石军粮在哪儿呢
    1、
    一夜好梦。
    然而一睁眼,秦禹那副嫌弃的嘴脸正对着我。
    妾身不知君侯回来了——
    我赶忙翻身下榻,向他行礼解释。
    过了今日,你我不会再见。一会儿会有人送你去章台寺清修,若无我令,不可擅自外出走动。
    软禁我
    也好,省了我许多麻烦。
    我本就不想和一陌生男子同榻而眠。
    谢君侯安置。我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秦禹正往外走的步子忽然一停,他又折返看向了我。
    竟也不哭不闹,甚至不问本侯为何
    我怔了怔,很快乖顺答道:君侯安排得极好,妾身很是满意。
    生怕他又反悔。
    忽而,他一个箭步上前,捏住我的下颚。
    南宫氏,莫要在本侯面前装模作样了。你那作孽的性子也是时候去寺里消消了。
    作孽我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从前,你母家疼你,纵容你,可你如今既已进了秦家的家门,便别再肖想折辱我秦家门风!本侯是不会给你机会的。
    哦,原来是在说从前的南宫珉玥。
    我伏在地上,妾身不敢。
    待他离开后,我麻溜地爬了起来,与贴身丫鬟们收拾行李。
    春红嚎得撕心裂肺的,仿佛被赶出门最丢脸的人是她。
    我安慰着她:待咱们去章台寺了,日日爬山锻炼,吃素食减肥,做个不染尘事的美人,岂不快哉
    春红一听,哭得更惨了:
    小姐,你如今这般,该如何向家中交代啊……
    2、
    这倒是令我有些难住了。
    湖州南宫家富庶一方,家主便是我名义上的亲爹,其正妻夫人是我名义上的亲娘。
    他们将我嫁来,就是为了日后在乱世中有人能保住南宫家这块肥肉。
    我是最受宠的嫡女,就算不能获得夫君欢心,也不至于被家族嫌弃吧。
    幸而,南宫家也留了一手。
    我在章台寺的后山上挖着春笋不亦乐乎时,秋瓷气喘吁吁的跑来,在不远处喊道:
    小姐!君侯来了!
    我手中登时没了力气,一屁股坐进泥坑。
    他来做甚
    定睛一瞧,山下站着黑压压一堆人。
    领头的那个身披玄色大氅,可不就是冰块脸秦禹了。
    我收回目光,继续一屁股坐在泥里拔春笋。
    春红瞪大了眼,忍不住问:
    小姐不下去吗君侯只怕还等着——
    去什么去,人都被赶到这儿了,难不成又想给我换个地儿去告诉那秦禹,本姑娘在这儿住得挺好——
    本侯也没想过接你回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森森的声音。
    我脖子一僵,随后立马换了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柔了柔嗓子:君侯怎么来了
    秦禹居高临下,负手睥睨着我。
    印章在何处
    什么印章他在说什么
    别装了,快把印章拿出来,本侯盖完就走。
    我站起身子插好腰,正欲和他好好理论一番,冬霜见状赶忙拦在我面前:
    印章是由奴婢收着的。夫人她——对此并不知情。
    3、
    原来,秦禹肯娶我,是因与南宫家定下了契约,每月南宫家要负责秦禹军队三成军粮。
    而这手令上需得盖上那枚放入我嫁妆中的印章,才能生效。
    房中,做事沉稳的冬霜很快翻出了那枚刻有我名字的印章。
    我想也没想,直接便盖了上去。
    几个丫鬟欲言又止。
    喏,拿去吧。若你嫌麻烦不愿意跑,就干脆把这印章也拿去。
    秦禹黑着脸将手令收回袖中,日后我会吩咐人来此处盖章。
    说罢,便转身离去。
    突然又停在了门口,你若是不想在寺中了,便差人传话给本侯,本侯会派人来——
    怪不得今天跟了这么多人,我若是不盖,岂不得将我押入大牢,狠狠折磨。
    如今又假装要对我施恩。
    我立马打断:此事本就是妾身应该做的,君侯既想妾身在此好好修身养性,妾身岂敢有别的想法。
    只听见他冷哼一声,随即甩袖离去。随你。
    然而第二个月,他又来了。
    我低着头为他奉茶。
    他啜了一口茶水,面无表情地说道:手艺欠佳。
    我暗自骂道,谁稀得你来,这茶可是一罐值万钱,真是野猪品不了细糠。
    突然,他凛冽的眼神移至我的脸上:南宫氏,你有话想说
    我摇摇头,心虚地看向地面。
    今日,你便随本侯回去吧。
    我心中一惊,慌忙问道:
    妾身在此处挺好的,君侯若是因印章觉得不方便,不妨拿去便是。
    4、
    秦禹突然挑眉,不屑地说道:
    难不成,你觉得本侯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就因这么一枚小小的印章,便自觉亏欠要对你好
    我讷讷一笑,当然不会了,只是妾身十分喜欢这章台——
    再过半个时辰就出发。你们几个还不快去给夫人收拾行李。
    不是,他神经吧
    一会把别人赶出来,说什么再也不见。
    一会又把别人接回去,天天一个屋檐下见面。
    我冷下脸来,正声说道:
    慢着!妾身已经说过了,妾身在此每日甚是畅快,便不回侯府打扰了。君侯若还想要盖了章子的手令,便让妾身安心在此处住下。
    此话一出,屋子内瞬间没了动静。
    所有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秦禹的表情。
    他置于桌上的拳头捏得死死的,甚至咔咔作响。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不会对我动强吧。
    既如此,甚好。从今往后,本侯也在此住下。
    我两眼一抹黑,这又是什么套路。
    夜里,我按照往日的作息早早歇下。
    来这山里,可不就是得好好养生。
    不料,门被哐当一声推开,秦禹站在我的床帐外。
    君侯,有事吗
    我立马坐了起来,将锦被掩在自己身前。
    秦禹一把拉开帘子,附身用右手扶住我的腰,将我整个上半身带入他的怀中。
    咫尺之间,我的心狂跳不止。
    南宫氏,你很嫌弃本侯吗
    他极低的声音盘旋在我耳畔,散发着令人感到冰寒的气息。
    5、
    妾身怎敢。
    五年前,你辱骂自己的乳母,逼得年近四十的袁氏在众人面前羞愧自尽;三年前,你因一点小事,使人打死了从小侍奉在侧的婢女夏枝。你自小喜奢华,待人刻薄,可如今,你竟坐在泥里拔笋,与婢女谈笑,甚至肯奉茶示弱……
    原来如此,我就说这婢女中怎么就像少了一个,凑不齐这春夏秋冬。
    我讪讪一笑,微微往后挪了挪:
    从前的确是妾身做了太多孽,所以君侯说得对,我就应该在此好好反省忏悔。
    听闻你一年前落入湖中,被救起后性情大变,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真的是南宫珉玥吗
    我迅速冷静下来:
    不然君侯觉得我是谁南宫家会嫁来一个外人,甚至送上印章此类的东西
    秦禹收回了狐疑的目光。
    随即又一把扯下我的里衣,雪白的肩头直直露出。
    上面有一形似梅花的胎记。
    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幸而这具肉身的确是十三娘的。
    待确认了那胎记后,他迅速将我里衣拢上,将我半抱着往里推了推,自己顺势睡在了外侧。
    很快,耳畔陆续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声。
    第二日,就在我筹划着如何将此人赶走时,军营中来了急报,秦禹甚至连早饭都未用,便骑马扬长而去。
    我长舒了口气,又喜滋滋地上山去了。
    然而待我傍晚回房时,门口又多了几个黑影。
    6、
    我一把推开门,他竟又来了。
    还不要脸地坐在我的榻上。
    白日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无影。
    君侯有事吗
    他轻蔑一笑,走至我跟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你这打扮,与山中农妇何异无半分侯爵人家的模样。看来这山中,是待不得了。
    说罢,从我发间抽出一根野草来。
    一介粗野当兵的,自然不懂这归隐之乐,我内心鄙夷道。
    罢了,与这样的人又有何好说的。
    我转头将装满野菌的篮子递给春红,吩咐她去煮了汤来做晚膳。
    侯府吃食也应该是精细的,谁知这秦禹像饿死鬼投胎就着菌汤吃了我好些米饭。
    嘴上还非要逞强说:山中之物,贪个新鲜而已。
    到了夜里,他竟还要厚着脸皮地跟我睡。
    我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迟迟不肯上床。
    他看出我的异样,质问道:
    难道你在家时,无人教导你如何侍奉夫君
    君侯又不是不知道妾身性子顽劣,那些妾身都不曾学呢。
    一想到要和他睡觉,我便膈应。
    是吗那今日就由为夫来教教你。
    他一步步走来,将我逼至角落。
    我承认这十三娘是有几分姿色,男人多多少少会动心。
    但这秦禹之前装着不为所动的样子,如今又开始不要脸起来。
    果然,色令智昏,男人没什么好东西。
    他抓住了我的衣带,想要解开,我立马握住他的手,好言好语地问道:
    夫君,今日在山上实在是有些劳累了,不如改日再——
    你劳累本侯今日来回骑马数个时辰,你有本侯劳累吗
    7、
    我咽了咽口水,紧张地试探道:
    那夫君赶快就寝吧,未免打扰夫君安置,妾身去别的房间睡。
    我正要大步往外逃,就被一双手拦住,接着整个人被他似沙袋一般地抗在了肩上。
    南宫珉玥,你已是我的人了,还那么多花花肠子。
    什么恶臭发言,呸!
    我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臂膀上,然而与他而言,无异于挠痒痒,甚至更像是在调情。
    他发出轻蔑的笑声,贴近我的脸庞。
    如今才发觉,本侯的这位夫人如此有趣。
    秦禹,我不愿意,你不能强迫我!
    什么叫强迫拜堂时,可有人强迫你你既已是我的妻,便要尽到为人妻的责任。
    我奋力抵抗,却还是拗不过他的力气。
    那健壮的身段,令我深感绝望。
    待屋内再次平静,看着他沉沉睡去的侧脸,我强忍住呕意。
    我恨他!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离开,离开这里,离开秦禹!
    早起时,秦禹再次提出让我回府。
    这次,我一口应下。
    他有些诧异,我的转变。
    忽然侧脸低声问道:看来夫人如今对我很是满意了
    8、
    我泛起苦笑,勉强应道:
    这儿的东西多,我去和春红她们一齐收拾。
    既要逃跑,当然不能选在这四处都是深山的地方了。
    我嫁来时,因有些匆忙,直奔西南边境的侯府。
    彼时,都城的老夫人也未来得及赶来,因而还未相见。
    马车上,秦禹告知我不仅老夫人来了,他的大嫂幺嫂也来了。
    怪不得这秦禹非逼我回去,原来是面子上挂不住,要我回去做样子了。
    堂上,秦老夫人吃过我一盏茶后,含笑微微点头:
    的确是个模样好的。往后你跟随在禹儿身边,定要好好看顾他,尽到我秦家宗妇的本分。
    我行礼回应道:
    是,儿媳谨记婆母吩咐。
    一旁秦禹的两个庶兄媳妇也说起了奉承话:
    这下婆母可放心了,禹哥儿终于成家了。
    弟妹真是国色天香,堪比仙子呢!
    我顺着目光偷瞄了秦禹一眼,他抿唇不语,眉眼间分不清悲喜。
    又装起来了。
    到了夜里,伺候完老夫人就寝后,我才缓缓回到房中。
    大家人户的媳妇可真难做,一言一行都不容出错。
    我得加快速度,想办法逃出去才是。
    正思量着,门后突然窜出一黑影,我定睛一看——
    是秦禹。
    君侯怎么又来了……
    这儿是侯府,难道还有本侯去不得的地方
    我欲言又止。
    算了,还是不刺激他了。
    见我不理他径直上了榻,他有些错愕地愣在原地。
    9、
    南宫珉玥,你终于装不下,要本性暴露了是吗
    不是,到底是谁装啊……
    我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蹙眉问道:
    君侯这是何意
    秦禹趁机来到我面前,一本正经地说道:
    在母亲面前装得孝顺有礼,怎么到了本侯面前,便散漫无礼。
    我是你的兵吗莫名其妙。
    君侯,我是你八抬大轿娶来的正妻,并非随手纳来的小妾,且我身后是整个南宫家,我想我应是有底气与你在这间房中,平起平坐的吧
    你是因那枚印章有的底气吧。他云淡风轻地嘲笑着。
    没错,就是那小小印章,君侯有本事便莫要为那五斗米折腰呀!
    此言一出,气得秦禹脸上五颜六色。
    我勾起嘴角,一个白眼还没翻完,双手便被他禁锢了起来。
    南宫珉玥,这是你自找的……
    翌日,我发起了高烧。
    大夫说是因寒气入侵,心神焦虑所致。
    秦禹端来一碗黑黢黢的药汁,强行给我灌下。
    我伏在榻边,呕吐不止。
    不准吐!
    秦禹一把抡起我,而下一秒,我便吐在了他的身上。
    四目相对,我微红着脸,一时酸涩地眼泪直直掉落。
    南宫珉玥,你觉得很委屈吗
    我大口喘着气,微颤着嘴唇,鄙夷说道:
    你以为我乐意做这侯爵夫人吗
    秦禹,我向来桀骜不驯,外界所言都是真的。你若想保住秦家日后的名声,便放我走吧。至于那印章,你拿去便是。
    只听得一声清脆,他手中的瓷碗瞬间被砸个粉碎。
    10、
    我秦禹,十岁随父上战场,十六岁斩获敌军头领,二十岁接下宣德侯爵位,哪怕是公主,本侯也娶得。
    你一介商户之女,又有什么资格嫌弃本侯
    他的怒意肉眼可见,手背上青筋暴起,狠戾之色毫无遮掩。
    随后破门而出。
    三日后,秋瓷告诉我,秦禹去了军营,怕是十天个月都回不来了。
    我强打起精神,听闻老夫人不日便要回都,我必须想办法趁秦禹不在,跟她们一路离开。
    这些时日,我天天腻在老夫人身边,想尽办法逗她开心。
    甚至拿出了看家本领,为老夫人美颜保健。
    若非看在禹儿孤身一人在此荒凉之地,我是真想把玥儿你也带回都城去。
    我一听,内心喜不自禁,赶忙说道:
    老夫人,不若就让我随您一同回去,孝敬您吧。这美颜面膜须得每隔上两日敷上一次,才有效用呢!
    几个嫂嫂也是满眼期待地看向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缓缓说道:
    你与禹儿成婚不过数月,还未给我怀上金孙呢,此事不妥当,勿要再提。
    老夫人有所不知,其实夫君甚少归家,我又从小生活在湖州,看惯了繁华,这西南之地还与我体质相克,大夫说如今的体质若想怀上孩子,甚是艰难呢。
    不如老夫人将我带回都城调养一番,我再来西南照顾君侯可好
    见我这般说,老夫人终于动了心思。
    11、
    也罢,那便带你回去见见宗族亲戚也是好的。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无不欢喜。
    回房的路上,冬霜面色有些担忧,问道:
    小姐就这般走了,若被君侯知道了——
    他知道又能怎样还能扭过老夫人去
    古人最重孝道,秦禹还能说个甚。
    听闻前线紧张,他也没这个心思管内宅了吧。
    我欢喜地坐上马车,一路向北。
    很快便到了楚地一带,往东便是回湖州,那是万万不能的。
    往西,便是蜀地一带,有人口众多的蓉城,听闻民风淳朴,隐姓埋名过日子应该不错。
    拿定主意后,我决定独自跑路,便不连累这几个丫鬟了。
    夜里,众人歇在客栈中。
    我特意住在一楼,好晚上翻窗出去。
    白日我已悄悄打听好了线路,于是一路狂奔到了码头。
    预备走水路,往长江上游去。
    那船家倒也好说话,拿了丰厚的报酬便直接开船了。
    我乔装打扮成男子书生模样,学着蜀地人的语调与那船家寒暄了几句。
    只叫他以为我是回家探亲的外地游子。
    东方既白,江面上缓缓跃起一轮红日。
    我喜极而泣地流下眼泪。
    从今往后,终于是自由人了!
    过了这段,便是嘉陵江了。听闻江边甚是热闹,你可要下去瞧瞧
    老船夫也撑了一夜的船了,想来也是疲惫了。
    我点点头,示意他靠岸。
    下船后我吩咐老船夫在此处等我一个时辰,我去买些吃食回来。
    然而待我再次返回时,江边的船早已不见。
    我下意识慌了神,莫非那船夫是骗了我的钱,折回去了。
    就当我心乱不堪之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如惊雷一般闪现眼前。
    12、
    秦禹!他怎会在此!
    我下意识背过身,快步向前跑去。
    却听得一道得意洋洋的声音响起——
    夫人,这是要跑哪里去可要夫君我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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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狂跳不止,就快跃出胸口来。
    听得身后的脚步声一点点接近,我的冷汗滴滴渗出,脚底软得就快站立不住。
    本侯不是说过,夫人此生都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耳畔有温热的气息扑来。
    我憋红了脸,转身推了他一把。
    然而他岿然不动,我自己却倒了下去。
    他轻声一笑,令我更感窘迫不堪。
    夫人这是带着我的军粮,准备跑去蜀地可那儿没有本侯的军队,夫人跑错方向了。
    印章我没有带走。
    带不带走不重要,重要的是夫人丢不得。
    他上前一把将我抱起,我挣扎着下去,冲他大骂道:
    秦禹你这个小人!放我下去,我不回去!我恨你……
    马车上,是去往西南的方向。
    我心如死灰靠在壁上。
    忽然,秋瓷惊呼一声:
    小姐,您的外衣这块怎会有血
    我低眉看去,的确是血,仿佛刚沾染上不久。
    不是我的血。我浅声安抚道。
    再转念一想,难道是秦禹的
    我掀开车帘,瞧见秦禹骑马在前,上身身影挺拔着。
    不像是有伤的样子。
    秦禹为何这么快便追了上来你们可知晓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春红开口:
    小姐逃跑后的第二日清晨,君侯便赶到了客栈。一瞧小姐不在了,四处拦人询问,溯流而上。
    他不是在军营中,为何这么快便追来
    听闻君侯一得知小姐回都的消息,便骑马赶来了。几天几夜不曾合眼。
    13、
    还真是生怕这军粮跑了。
    到了驿站,我不肯下车,不想见秦禹。
    他站在马车外,肃声问道:
    你是想让本侯抱你下来,还是自己走下来
    我死死咬住下唇,一个劲儿地低头快步下车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来了个大夫。
    他进了秦禹的房间,一盆血水随即端出。
    看来他的确受伤了。
    我假装路过,瞥见他的左膀上赫然一道血淋淋的伤疤。
    他一个抬眸,与我瞬间相视。
    我撇过头去,立马回了房间。
    谁知他倒还跟来了。
    给她也看看。
    那大夫唯唯诺诺地应下,随即为我把起了脉。
    无碍,只是受了些风寒,喝下几贴药便会好。
    待大夫开完药,众人散去,秦禹坐在我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故意不去看他,把他当空气。
    为什么要逃走
    秦禹终于开口问了。
    我冷冷一笑:
    逃走的不过是湖州刁蛮任性的南宫十三娘,并非君侯您的夫人——那枚决定军粮的印章。
    他面色铁青,拳头捏了又捏。
    待在本侯身边,让你很难受吗
    对啊,与不喜欢的人朝夕相处,自然难受了。
    你是否心中已有相爱之人了……
    若我说有,君侯愿成人之美吗
    他忽的站起,捏住我的肩头,气得浑身微颤。
    南宫氏,你可知什么是三从四德
    秦禹,我与你见过的那些女子不同,我不懂什么三从四德,也不会讨好你视你为一切,我本就不喜欢你,强制留我在你身边,只会让你自己难受!
    14、
    三个月后,我被诊出喜脉。
    秦禹欣喜若狂,对我百依百顺。
    可当我说想行动自由时,他依旧严词拒绝了。
    我被软禁了三个月,成了秦禹的掌中之物。
    就像院中那株紫藤花,再也无法得见外面的天光。
    随着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我起先想打掉他的念头越来越弱。
    一是得不到那种药,二来孩子终归是无辜的。
    终于我在来年的五月,海棠花正盛的季节,生下了一个女婴。
    秦禹为她取名秦芸棠,每日回来都要抱上好一会。
    玥儿,你看小芸棠笑得多开心。
    我微微抬眼,并未说话。
    他早已习惯了我的冷待,却还是不死心。
    就如我一般,对逃离他这件事,仍旧不死心。
    我甚少抱她,因为我害怕离开那日,会于心不忍。
    大多时候,是乳娘还有春红等人照顾她。
    她长得可爱,眉眼很是像我。
    惹得全府上下都对她疼爱有加。
    15、
    三年过去了。
    小芸棠会说话,会走路了。
    都城来了圣旨,调秦禹回去。
    玥儿,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回去了。
    夜里他抱着我,温柔说道。
    我依然沉默,不肯与他搭话。
    他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想来你与小芸棠都还未去过都城,我自小在那儿长大,冬日的雪可比西南的要大得多,小芸棠可以堆雪人,打雪仗,玥儿你可以看到红梅映白雪,青山白头……
    忽然他停下,问道:
    玥儿,看着小芸棠一日日长大,你可开心
    见他提及女儿,我的内心终究还是软了下来,浅浅应了一声。
    若是能给小芸棠生个阿弟,岂不是更好
    他小心试探着。
    自芸棠生下后,我再未与他同房。
    那时,我手拿匕首对准脖间,不肯他再碰自己。
    他也是吓坏了,自此以后,不再强迫我。
    如今他又提出此事,不知为何我的内心却很平静。
    他见我没有出声,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向上。
    我下意识握住他的手,冷冷说道:
    我要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哽咽地说了一个好字,随即起身离去。
    月色照床头,我凝望着那抹朦胧的月光,失神了许久。
    我想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此次回都的路上,将是我最后的机会。
    然而秦禹再经历了四年前的那出事后,对于这次返都更加谨慎了。
    我时刻都在他的监视下。
    况且如今还多了一个芸棠,得了他的令,将我缠得简直喘不过气来。
    16、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望着面前的江水,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心头。
    若是再用之前的法子,定然很快就会被秦禹抓回去。
    现下想让他彻底死心,只有一个法子。
    那便是我死了。
    夜里,江上一片漆黑。
    我坐在窗边,听着小芸棠念诗词。
    肉嘟嘟的脸庞,果真是天真烂漫极了。
    我唤她过来,柔声嘱咐道:
    夜深了,灯火晃眼睛,快跟着秋瓷姐姐她们去睡吧。
    我不,我想跟阿娘睡。
    我摸了摸她柔软的细发,微笑道:
    阿爹一会要来,床太小了,小芸棠会睡得不舒服的。
    一听她的父亲要与我在一起,小小孩欣喜地牵起秋瓷的手,懂事地行礼离去了。
    心头恸然一酸,手中捏着的帕子紧了又紧。
    我的小芸棠,不知往后是否还能相见。
    夫人要等君侯一起安置吗
    冬霜问道。
    我别过头去,怕她看出异样:冬霜,你去打盆水来吧,我要歇下了。
    待将屋内的人都支出去后,我快速将一封信放在案上。
    来到了敞开着的窗边。
    我自小水性不错,只是多年未游了,望着船下滔滔江水,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然而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讨厌这个世界。
    我想回去,或是去过另一种生活,那么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于是,纵身一跃。
    冰寒、黑暗瞬间袭来。
    17、
    又是一年冬日,我看着小芸棠在院中与仆人们玩雪撒欢。
    她长得越发像她母亲了。
    阿爹,阿爹!快瞧我摘的红梅花!
    她抱着一束红梅向我跑来。
    虽才八岁,却明艳似珠,是都城出了名的小女娘。
    芸棠,慢些。
    我接过她手中的红梅,开始神情恍惚。
    脑海里全是她若在,衬着这红梅,该是多么好看。
    五年过去了,那年江上,她落入水中,竟连尸身都未曾找到。
    人人都说她死了,只有我不肯信。
    至今未给她办葬礼。
    母亲说我痴,要给我纳妾,我不肯。
    负气之下,又去了西南三年,沿路一家家去找,是否有她的痕迹。
    我不懂,她为何不肯与我在一起。
    她总说不喜欢我,可男女之间,即已有了孩子,怎会毫无情意。
    我恨她,也更恨我自己。
    若当年,我一直看着她,是不是就不会出那件事。
    江水那般冷,我跳进去时,都险些没忍住。
    她身子那般弱,又怎能熬得住。
    那年章台寺山上,我见她一脸泥地抱着春笋,憨态可掬。
    也许,我早已动心,却不肯承认。
    以至于她离我越来越远。
    无论我后来再怎么追,都追不上了。
    这些年,我拿着画像,四处寻人。
    可茫茫人海,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留下的信,我看了又看。
    竟说什么自己本就不是这里的人,她要回到自己的地方去。
    每一晚,我都会做梦。
    梦到烟波江面,女子眉眼如画,她伸手招我过去。
    却又突然翻身一头扎进水中。
    18、
    终于,外面传来消息。
    洛阳一带,有一家专制美颜之物的铺子,店主是个女子,与画像上的人十分相似。
    我立马携了芸棠赶赴洛阳。
    到了那处,却又不敢进去,害怕那人是她,更害怕那人不是她。
    只得叫芸棠先进去探探情况。
    过了半晌,芸棠一脸失落地走出。
    阿爹,那不是阿娘。
    我的心宛如千刀割来,痛得无法呼吸。
    我拉起她的手,不甘心就此回去。
    一进店铺,确有一女子身影。
    但只凭身影,我就明白了。
    果真不是她。
    本欲直接打道回府,芸棠说洛阳牡丹花开了,想在此多玩上几日。
    我允了。
    便由着冬霜几个丫鬟带着她去游街。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店铺对面的酒楼上,一杯又一杯。
    突然,一身戴帷帽的女子从店中走了出来。
    清风拂过,掀起那帷帽的一角。
    只那一眼,手中杯直直砸向地面。
    是珉玥!
    我疯了一般地下楼追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人早已消失不见。
    我突然在街上狂笑不止。
    苍天有眼,不负有心人。
    我还是找到她了。
    待我得知她住处时,芸棠问:
    阿爹怎么不高兴呢我们不应该马上去找阿娘吗
    她应该不想见我吧。
    我有些苦涩地回应道:
    芸棠去吧。让冬霜她们陪着你去。
    芸棠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等我一起。
    冬霜立刻会意,说道:
    小小姐,咱们先去,君侯待会会来接咱们。
    望着芸棠离去的背影,我暗中祈祷。
    希望玥儿愿意认她,莫要伤了她的心。
    19、
    原以为能摆脱秦禹,没成想还是被找上门。
    那年我被江水冲到岸边,被一住在山中的老妇救起。
    她独自一人生活,无亲无故,于是我和她相依为命了两年。
    待她去世后,才下山做起了生意。
    眼前,冬霜与秋瓷还是老样子,只是听闻春红嫁给了侯府上的一管家。
    她有了着落,我也甚是欣慰。
    芸棠见了我以后,一会哭一会笑的。
    她叭叭个不停,恨不得将过去五年的事给我全都说一遍。
    我摸了摸她的发髻,含泪道:
    小芸棠,是阿娘对不住你。
    芸棠突然扑进我的怀中,撒娇道:
    芸棠再也不要和阿娘分开,阿娘必须跟芸棠回去!
    我叹了一声,就知道躲不过这出。
    阿娘在这里过得很好,芸棠若想阿娘了,日后常来便是。
    我不!阿娘必须回去!这样芸棠就不是没有母亲的野孩子了!
    我的喉间一酸,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秋瓷抹泪说道:
    小姐,回去吧。你不在,小小姐着实可怜啊!
    冬霜也附和:
    是啊小姐,你不在,君侯整日似丢了魂一般,常年在外寻人,小小姐只有老夫人看顾,老夫人如今又年事已高……当年君侯为了找小姐,在江里泡了七日,身子也垮了……
    提及秦禹,我的心也不禁漏掉一拍。
    他在哪儿
    君侯想着小姐定不愿见他,所以——
    叫他来,我有话要说。
    20、
    夜色浑浊,窗下灯黄。
    门被轻轻推开,秦禹立在那方,迟迟不肯上前。
    我径直走去,还未出声便被他紧紧地抱在怀中。
    玥儿,真的是你,我没有做梦……
    他滚烫的泪水流进我的脖颈间。
    无论我如何推他,他都不肯松开。
    秦禹,你,你弄疼我了!
    闻言,他立刻松手,双目猩红。
    玥儿,跟我回去吧。这次,只要你陪在我与芸棠身边,其他的事,我都不会强迫你。
    我不会回去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叫你过来便是要与你说清楚。
    芸棠大了,身边不能没有个长辈照看。母亲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我是男子,带着她四处奔波,也不是长久之事。
    那又如何,当初是你要生下她的,我从不愿给你生孩子。
    南宫珉玥,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是我们两个的孩子,你对我这样就算了,这可是你的骨血,你就没有半分感情吗
    我迎上他质问的目光,毫不畏惧地说道:
    南宫珉玥已经死了。我是宋楚泠!从始至终,都是宋楚泠!
    说完,秦禹突然猛地咳嗽,鲜血喷涌而出。
    我慌乱地喊道:
    来人!来人,叫大夫!
    大夫说秦禹只有不到一年的日子了。
    我不信。
    他向来身体强健,怎会病来如山倒。
    芸棠在榻前哭个不停,阿爹,你不能离开芸棠!阿娘已经不要我了,如若阿爹也不要我了,芸棠该怎么办……
    21、
    我红了眼眶,一时语塞,说不出半个字来辩解。
    我的确是天底下,最不称职的母亲了。
    好孩子,阿爹时日无多了。日后,你便跟在大伯母和小伯母身边,她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芸棠哭得更厉害了:
    大伯母与小伯母都有自己的孩子要疼,芸棠不去!
    见状,秋瓷与冬霜也立马跪下,哭求道:
    小姐,您就跟我们回去吧,小小姐还小,您怎么忍心……
    我幽怨地看了一眼秦禹,他那样子,难道真是我害的。
    他对我,果真情深至此吗
    好,我答应你们。只是待芸棠出嫁后,我便要离开侯府。
    十天后,秦禹身子有所好转,我们便回都了。
    马车上,芸棠时刻拉着我的手,生怕我跑了似的。
    秦禹偷笑看着我们,随即被我狠狠剜了一眼,立马正襟危坐起来。
    到府后,我先去拜见了老夫人,感谢她对芸棠照拂之恩。
    她的确苍老了许多,眼睛也不大看见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禹儿这些年,实在是苦啊,如今既回来了,哪怕是看在棠姐儿的面子上,也莫要再走了。
    她拉着我的手,说了许久的话。
    待我出来时,秦禹正站在廊下。
    他快步走来,为我系上披风。
    都城夜里风大,莫要着凉了。
    多谢。
    他眼中闪过一道失落,随即牵起我的手往外走。
    我想收回来,却被他紧紧握住。
    就一会儿,让我就这样牵着你就好。
    22、
    这棵树,芸棠小时候最爱爬了。还有那架秋千,也是她的心爱之物。
    她不喜欢女红,爱好美食,与你一模一样。
    她五岁那年,曾在这假山上磕了一回,左膝上留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我静静地听他说着,心中却越发难受。
    玥儿,你不想见我,无妨。只求你多陪陪芸棠,这些年她没有一天是不叫嚷着要阿娘的,你与我,对她,都亏欠太多。
    好,我知道了。
    我强装镇定回应。
    他匆匆离去,背影不再如当年那般挺拔。
    不知为何,我的眼中闪起泪光。
    他还正值壮年,却因我而心病成疾,坏了身子。
    我突然叫住了他:
    秦禹,我不恨你了。你不要想太多。
    他没有转过身来,只是侧脸一笑:
    玥儿,我宁愿你恨我。没有恨,就没有爱。
    傻子,可我从前也不爱你。
    渐渐地,我发觉秦禹身子似乎一日比一日好。
    完全不像将死之人。
    我将他药渣偷偷捡去,去外面问了大夫,才得知,这只是寻常补药。
    好啊,我被这对父女的演技给完全骗了。
    我怒气冲冲地找去,谁知他们来了出空城计。
    我当下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南下洛阳。
    阿娘,你不是说再也不离开芸棠的吗
    果然,一下子便都现了形。
    夫人,我错了,是我出的馊主意!看在孩子的份上,别出走了!
    两个人立在院内,死守着院门,一副绝不松手的模样。
    23、
    我噗呲一笑,终于忍不住了。
    二人一脸狐疑地看着我。
    怎么,就许你们耍我,不许我耍你们
    秦禹立刻喜笑颜开地凑了上来,将我肩上的包裹拿了下来。
    芸棠抱住我的大腿,欢呼道:太好啦!太好啦!
    也许我的爱意还没有那般浓烈,但是我的确心软了。
    回洛阳,也许会自由畅快。
    然而都城始终会有人令我牵挂。
    我不想再纠结去留了。
    院子里的紫藤花开了。
    它原本不属于北方。
    可它却生机盎然地在此处扎根,向上生长,开花结果。
    一树花下,终得圆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