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晟没忍住笑出了声。低低地,又带着些轻快。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看着他,“谢了,我会好好考虑。”
保安只给了二十分钟,录完这小段素材就得打道回府。窦晟推开那扇小楼梯的门,边往下走边随口道:“我确实一直在琢磨怎么找到平衡。粉丝越来越多,做东西好像渐渐不像从前那样自由了,现在的内容输出口太窄,拓宽吧,又怕粉丝不适应,你懂吗?反正就是觉得有力没处打。”
谢澜跟在他后头,心想可不吗,你两百多个投稿全都是吃,不露脸不讲话,你不窄谁窄。
他低头快速查了个词,“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天赋?增加内容类型。”
“比如?”窦晟好像一下子来了精神。
谢澜跟着他进电梯,“你的天赋就是吃,除了ASMR,你还可以考虑那天我念的那些,深渊巨口吞鸡腿,黑暗料理,铁锅炖自己什么的。”
“……”
窦晟眼里的光一下子没了。
谢澜抬眸,“怎么了?”
窦晟收回视线,笔直地目视前方电梯门,“我好像有点晕电梯,别说话了,安静吧。”
“?”
从校门出来刚好零点,回头望去,三宿已经强制熄灯了,只有每层最西侧保留了一间亮着,窦晟说是给高三的二十四小时自习室。
谢澜很喜欢看灯火,尤其在漆黑宁静的深夜,万籁俱寂俱黑,那一点小小的光亮就更好看。
他看了一会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对了,你知道内容的anchor,用中文说是什么?”
窦晟从打车软件界面抬起头,愣了下,“锚?锚点?”
“嗯,可以考虑在场景中做一个锚点,有了这个,你的东西再多变,也不会让观众觉得陌生。”谢澜想了想,“熟悉感确实很重要,你得一直是你。”
窦晟看着他,眼神忽然多了一种探究,“你好像很懂。”
谢澜顿了顿,“我英国也有朋友做这种。”
“喔,难怪。”窦晟笑笑,“你朋友很厉害吗?”
谢澜轻轻点头,“他是两个你。”
“……”
窦晟又迷茫了,“什么意思?”
“他有三百多万粉丝,不止两个你呢。”谢澜淡淡道:“刚才那些都是他很宝贵的想法,你要好好听啊。”
窦晟沉默了一会,“我突然有点不爽是怎么回事啊。”
谢澜瞟他一眼,“这是嫉妒,你嫉妒强者。”
窦晟:“……”
回去车上谢澜忽然特别困,时差作用,他这两天早上都醒的很早,晚上自然也就早困。到家窦晟站在门口和他说,他迷迷糊糊的,只是嗯了一声就把门推上了。
第二天一早,谢澜被隔壁的喊打喊杀震住了。
“起!给老子起!!”
小马正一脚蹬着床,把床上的死人使劲往下薅。
窦晟头发睡得有些乱,半睁开眼瞟了他一眼,翻个身裹进被子里。
“做个人吧。”他嘟囔道:“我五点才睡,帮我请假,跟胡秀杰说我死了。”
小马气结,“你每个月都得死几天是吧?你妈说你今天分班!”
“分班关我屁事。”窦晟闭着眼睛说,“我在哪,哪就是A班。”
门口的谢澜:“……”
逼神。
小马气喘吁吁,明明看起来体重有窦晟一个半,愣是拖不动床上那人。
岂止不动,简直稳如磐石。
谢澜也觉得挺稀奇,站在门口瞅了一眼窦晟和床贴着的面,严重怀疑他给自己涂了胶水。
“唉。”小马累了,沧桑道:“起来吧,看看澜澜今天是否有变动,你不帮着他认认新班级?”
“他?”窦晟停顿几秒钟,终于从枕头里抬起头,皱眉半闭着眼看门口的谢澜,“你物理考怎么样?”
谢澜犹豫。
小马用一副求求了的眼神恳求他,他只好配合道:“不太好说。”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窦晟仿佛僵化了,维持着那个脖子一定很酸的动作闭眼入定了足有半分钟。
而后他又把头埋进被子里,长叹一口气,拉开被子道:“走吧走吧。”
小马如释重负。
“赶紧啊,洗漱,快着点,迟到了老师找你妈你妈找我我就完了。那个什么,澜澜赶紧下去吃饭,豆子来不及吃了就带着点。”
小马语速过快,谢澜跟不上,只看着窦晟磨磨蹭蹭下床,问道:“你昨晚干什么了?”
“啊?”窦晟回过头,眼神失焦地看了他一会才低头嘟囔,“剪素材。”
“他总这样。”小马翻着白眼又对窦晟说,“悠着点啊,小心你妈没收你电脑。”
“随便。”窦晟走进浴室熟练地把门一蹬。
上学一路窦晟都在表演睡觉的101种姿势。
站着睡,坐着睡,吃着睡,走着睡。
头顶着大腿睡,仰在座椅上睡,趴在车门上睡。
谢澜跟他一起上楼,非常怕他倒自己身上,于是刻意保持了几米距离。
令他窒息的是,这几米距离让他有幸听见路过女生背着窦晟的讨论。
“四班窦晟真的帅。”
“意气风发大帅哥实在是我的爱。”
“打哈欠也……嘿嘿嘿。”
谢澜一度怀疑自己又背错成语,把意气风发和一条废狗两个意思记混了。
路过理科综合办公室,谢澜直接拐了进去。
除了胡秀杰这个主任有单独办公室外,年级组其他理化生老师都坐一起办公。谢澜一进去有点发懵,恍然意识到自己压根不认识化学和生物老师。
一个有点胖的女老师叫他,“谢澜?”
“是我。”谢澜立刻点头。
这一点头,不知是不是错觉,办公室忽然安静了几分。
“我姓董,四班化学老师。”女老师说,“我听胡老师说了你的大致情况,啊,是从这个英国回来的,叫你是想问问英国那边没有学化学吗?看你基本交了白卷,胡主任说你选了化学啊。”
另一个五十岁左右戴眼镜的女老师说,“有没有学过生物?基础的动植物,细胞,基因,人体组织,这些学过吗?”
化学老师一摆手,“孙老师你等一等,我先问的。”
语速太快谢澜跟不太上,但大概意思他是明白的。理综卷子他确实答得很惨烈,化学只乱写了几笔,生物一笔未动。
他叹口气对化学老师说,“在英国学过化学。”
“学了哪些?”老师立刻追问,“物质结构与性质,化学平衡,无机有机,电解水解?”
谢澜:“……”还没背到这些名词。
他犹豫了一下,缓缓道:“情况有点复杂。物质什么的,学过。平衡学过。电什么?电是物理学的。”
“……”
谢澜看着她迷惑的表情,自暴自弃道:“确实和国内有点不一样,反正目前我会的,就是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
“?”
谢澜又补充了一句,“但这是昨晚新会的,考试时还不太会。”
化学老师眼神逐渐涣散。
另外几个化学老师也受到了震撼,纷纷放下教案开始对他行注目礼。
谢澜心里斟酌片刻,回头对生物老师说,“生物就简单了,生物没学过。”
生物老师:“……”
怕她对英国高中产生误解,谢澜连忙又说,“是我自己没有选。”
生物老师:“……哦。”
唉。
谢澜捧着真诚交流的一颗心来,但看这些老师的反应,似乎没有起到好的效果。
他内心向祖国老师们的责任心屈服,有些疲惫地往窗沿边靠了靠,就是上次窦晟在胡秀杰办公室靠的那个地方。
别说,还挺舒服。
化学老师僵了半天才缓过来,“老师没太听懂你的意思,就想问你学过哪些化学反应,不是问你知道哪些化学元素。”
她说着随手抽出一张空白的理综试卷,翻到一道题,圆珠笔在旁边空白处飞快写,问道:“拿这个基础题为例,发生什么变化?”
谢澜脑海里对了下中文,“硫酸铜受热分解,蓝色晶体变成白色粉末。”
“你这会啊!”化学老师把笔一放,“会你怎么不写,还空着?”
谢澜认真看着那道题的题干——
好家伙。
谢澜犹豫下说,“我想先问一下,老师。化学题干用古文,这是国内独有的教育特色吗?”
化学老师皱眉,“什么意思?”
谢澜叹气,“意思就是,我不是不会,是不懂题,不知道该如何解答它。”
化学老师满脸问号,“这不就是不会的意思?”
“不是。”谢澜在心里重新组织语言,“这么说吧,如果我能懂这道题,我就能答了。”
化学老师麻了。
她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仰头瞅着谢澜,竟一时间不知如何再问。
直到一个男老师说,“谢澜,你是不是不知道胆矾就是五水硫酸铜?”
谢澜一懵。
dan
fan?
“什么但凡就是五水硫酸铜?”他犹豫了一会,“我是想说,但凡我懂这个题,我就会做了。”
鸡。同。鸭。讲。
办公室安静的让人害怕。
第11章
分班
谈话陷入僵局。
过了好一会,化学老师抓住了重点,“不懂题是什么意思?对知识点不理解,对考察的角度陌生,还是什么别的?”
谢澜倚着窗台,左手食指轻轻勾起又放下,那是一个类似揉弦的无意识的动作。
他有点焦虑。
交白卷的原因很简单,首先很多字不认识,其次认识的也不知道对应什么。这是事实,但却很反直觉——因为正常海外华人很少有读写能力像他这么差的,何况就算知识体系对不上,也起码该听过基本的氮氢铝镁之类。
他原本存了点蒙混过关的侥幸,因为根据经验,仔细解释后往往还会面临下一个追问——
旁边男老师忽然反应过来:“难道是对汉语理解有困难?诶,但你父母都是中国人吧?按理说不至于啊。”
来了。
谢澜一个激灵,离开窗沿。
“他们是中国人。”他下意识接道,而后语气变得迟疑,“但……他们,嗯,比较……”
比较少说中文。
或者说,在谢景明的坚持下,轻易不说中文。
“嘛呢?”
一个漫不经心又带着点不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窦晟顶着那一头没睡醒的头发晃了进来,满脸无语,“一起上学还带中途放风筝的,可真行。”
谢澜愣了下,“你来干什么?”
“窦晟在啊,正好。”化学老师招手,“胡老师说你们熟,你知道他平时的程度吗?”
“谢澜吗?”窦晟瞅谢澜一眼,“数学比我还高,世上罕见的神人。怎么了?”
谢澜努力忍着不翻白眼。
化学老师无奈,“你少贫。他化学交了白卷,说题不懂。”
“哦,这样啊。”窦晟回眸瞟着谢澜,冲他使了一个豆牌经典贱人眼色。
“……”
谢澜有一种今天会被坑死在这的预感。
窦晟扭回头没有立刻回答,先真情实感地打了个哈欠,他是真的困,打完后眼周一圈睫毛都湿了。
受他传染,刚才那个男老师也打了个哈欠。
然后生物老师也跟着捂住了嘴。
谢澜正想翻白眼,突然感到一种困意顺着脑门向下奔涌,钻入鼻腔。
哈欠——
“……”
这人有毒。
“这有什么可纠结的啊。”窦晟上前敷衍地瞟一眼卷子,“三岁去英国啊,能站在这大声说老师好我叫谢澜我是海归我的偶像是大帅哥窦晟,就不错了,你这又梦溪笔谈,又信州铅山的,到底是想难为死谁?怎么不让人直接默写古法炼铜呢?”
化学老师一愣。
但她很快就往后翻卷,“只有那一道是古——”
窦晟又点头,“这次不是分班吗,我给他支招让他专注物理的,我妈想让我俩一个班让我罩着他。”
谢澜:“?”
化学老师呆住,转向谢澜,皱眉,“你是故意不好好答的?看不起我化学?”
“……”
谢澜已经分不清窦晟是想救他还是想让他再死透点了。
但许久,谢澜还是轻轻嗯了声。
化学老师的神色开始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