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林寻真见阮明珠仍有穷追之意,但她此刻已经全部冲进了对方的阵型之中,不禁暗自焦急。
陈莲青的剑尖闪着寒光,随时都有可能捅穿她。易初易行两人的长剑,则紧随其上——
“师姐,足部。”卿舟雪凝眉,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林寻真与她的默契较好,如是心领神会,立马自空中撑开蒙蒙一片水雾,笼罩在地面上方略高一点的位置。
寒气顺着水雾蔓延极为迅速,一下子冻住了陈莲青与易初易行的双足。由于施法时间不长,只能困住他们一瞬,也正是在这一瞬,卿舟雪的身法快到几乎只能看见一片白色残影,她将阮明珠自薄冰中拔起,如白鸟投林一般,有惊无险地退回到了安全之地。
“这一看就是和她师尊学的。”
越长老支着下巴看着,“真是奇了怪了。在一个剑修身上还能瞧见云舒尘当年的影子。”
云舒尘放下茶盏,缓缓一笑,“我好像未特地教过她这个。竟被她看会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越长歌一双眼睛在云舒尘身上滚个来回,最终叹了口气,对身旁人说,“她又开始暗暗炫耀徒弟了,真受不了。”
演武场上。
阮明珠的肩膀上还在流血,深可见骨,来自医修的温和灵力流淌过她这一处的骨肉,将那几道剑伤悉数愈合,破口之处生了一层粉色的皮肉。
“短暂时间内若是再动,许是还会裂开。”可是白苏也知道,眼下情形不由得她不动。
陈莲青的目光盯上白苏,沉思一二,低声说,“这位医修师妹在,我们恐怕讨不了什么好处。先着重于她——你没事吧?”
萧鸿抖了抖,“没死就成。喂,两个小易师弟,来个人去把卿舟雪引开,别正面交锋,你们这点三脚猫功力打不过她。”
萧鸿率先踏出一步,这一次他谨慎许多,又去招惹阮明珠,不再躲避。他手中三尺青锋相当灵活,阮明珠手中长刀则势如破竹,正面相抵,一时难以很快分出高下。
引得动阮明珠容易,但能让卿舟雪挪一下似乎甚是艰难。易初刺来一剑,她就面无表情地挡回去。整个人挡在白苏和林寻真前边,不会离去很远。
无论对方怎么挑拨,卿舟雪就是不追击。她身上似乎没有任何武人的血性,淡定得像一滩止水。再加上有林寻真的水雾弥漫四周,她可瞬息凝冰设防。
易行本想跟着来,但瞧见易初这法子不受用,他眼珠转了一圈,想起方才卿舟雪出来救阮明珠的情形,便转过头盯紧了正在对抗的阮师妹与萧师兄。
易行一剑冲她后背刺去,阮明珠察觉不对,一时周身凤凰火环成一个小圈,将后方敌袭逼退了几步。
修为相同之时,过招一瞬也不能松懈。只这一个恍惚,萧鸿瞅准机会,一道锐利的罡风自她心口划去——
一片飞雪自天穹下飘落。
而后是两三片,千万片,将阮明珠笼罩于其中。雪虽柔软,但当其快速移动时,四两拨千斤地散开了那道剑意。
卿舟雪架着剑,双指并拢。虽有林寻真配合,但此术法耗费的时间仍有些长,她还得抽空应对易初不断刺来的几剑,不免有些忙碌。
“小心!”
易初乃是土木双灵根,术法虽远不比剑法好,只能靠近时才能施展,但胜在出奇制胜。他绕过卿舟雪,看似是想直取林寻真而去,但在嘴唇悄然蠕动之时,一根翠绿的藤蔓默无声息地靠近了白苏的脚腕。
白苏也是木灵根,灵根天生的亲和让她对于藤蔓的靠近无甚警惕。
她突然感觉足下被拽住,险些栽倒,那藤蔓极速收紧,向外拽去。好在林寻真反手拽住了她,?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在地上被拖着滚了一圈。
一层细细的冰霜凝上藤蔓,将其冻僵,白苏一脚踩过去,已经悉数折断,毫无生机。
紧接着她听见长剑没入血肉的窸窣声。
四周围观的弟子骤然发出一声轻呼,卿舟雪施法之时,易初的长剑终于突破重围,一剑刺中了她身后的林寻真。
清霜剑仿佛感知到血腥味,嗡然发出一声剑鸣。
人在倾身送剑之时,全身的弱点也暴露出来。
卿舟雪的手松了一瞬,剑在手中反转了半圈,而后攥得死紧,她瞅准机会,不再犹豫,自易初毫无防备的腹部捅过。
他瞪大眼睛闷哼一声,随即开始发抖。剑身划过之处,都凝结成一片血红色的冰花。
另一边。
阮明珠听到身后的兵荒马乱,一脚踢开易行,再自萧鸿的几道剑意中穿过。
方才愈合的新肉又重新破开,甚至再添上几笔,但她此刻顾不得这些小伤,欲回去救场。
陈莲青不会轻易再放她全身而退,淘汰对面的医修不成,反倒伤了易初,倘若再不能撼动她们分毫,此局危矣。
被卿舟雪刺穿的易初手上一松,剑掉下来,摔得哐当一声响,人也缓缓滑跪下来。
清霜剑往外一拔,血色的冰屑扑簌地掉落。
修士受这些皮外伤不至于送命,但卿舟雪这一剑盈满灵力,刺得极深,伤口偏下,已经影响到了丹田。
一旁做裁决的几位弟子商量一二,还是叫停了本次赛事,吩咐人将他抬了下来,及时送往灵素峰。
“她有事么?”一名弟子又顺道仔细观察林寻真。
白苏正扶着林寻真。
方才易初钻了个空子,本是想刺白苏,那一瞬间林寻真来不及拉着白苏躲避,也来不及施展任何术法,于是以肉身挡住,受了这一剑。
林寻真当然怕疼,但她知道,无论何种境地下,医修自要保全,是重中之重。
这是阮明珠敢孤身一人闯入对面三人阵型中拼杀的底气。
也是卿舟雪安心退守后方的根本。
她胸口的衣料濡湿成一片暗色,还在汩汩淌血,在柔和的木系灵力治愈下,瞬息之间好了许多,只不过脸色尚有些苍白。
“没事。我不下场。”她自窒息的疼痛之中缓了口气,白苏却略有些紧张,“你呼吸时候可有痛感?好像刺到心脉了。”
云:她怎么就会了呢?百思不得其解。好像就是那么一个不小心,冥冥注定,徒弟就领会了一些精髓。其实本座是不想给年轻人太大压力的,所以不会逼着她学太多。可能徒弟随便看了几眼,已经足矣让她会了罢。
第93章
痛感?
她这般说,是有一点。
但不算严重,林寻真便摇了摇头,重复道,“可以继续。”
白苏见她执意如此,只得闭了嘴,默默为她疗伤。
由于比试被中断,陈莲青围剿阮明珠的想法算是彻底破灭,双方各站回原位,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当年所见的那帮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现如今进步神速,竟处处都要压人一头,此般感觉,历经起来真是奇妙。
“输给年纪小的师妹,你丢人不?你我当年还指教过人家练剑。”陈莲青斜扫萧鸿一眼,那家伙却耸耸肩,“俗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揍小屁孩要趁早。”
“……”
“莲兄弟,甭管这么多。难得好好打一场。”他再度抽开佩剑,嘀咕道,“你知道的。以前整个宗门里,可鲜少有人和咱痛痛快快打一架。”
方才阮明珠与三人缠斗,凤凰火围绕在身旁护体,一时并未落下风太多。易行的腰间还被她砍了一刀,索性伤口不深。
放眼看去,除陈莲青以外,对面一人下场,三人中有两个挂彩。反观卿舟雪这边,阮明珠轻伤,林寻真兴许伤得重一些,卿舟雪与白苏则几乎毫发未损。
更何况白苏还未下场,有她在,他们面对的就是一群不死不灭,生命力格外强悍的对手。
必须抓紧时间了。
萧鸿与两位师弟却不上前,而是站在一处,手中长剑一出,结成剑阵——
三把灵剑忽然消失不见,自他们身后,逐渐飞转出十几把灵剑的虚影,在黑白阴阳两仪中不断转换。
愈发快速。
卿舟雪是剑修,虽未见过此等招数,但她心下隐约有种不好的直觉。
几人迅速靠拢,林寻真在面前撑开好几道水幕,卿舟雪将其染成重重坚冰,竖于身前。她仍不放心,又用那一式“月盈则亏”唤来一场大雪,萦绕在周身随时做准备。
因为冰的坚寒更易于防御,阮明珠这会儿冻得打了个喷嚏,将周身火焰收敛了一些,免得烤化冰雪。
一把灵剑似乎飞跃而出,很快又有杂乱的影子和铿锵之声,随后她便瞧见冰层上的裂纹,如蜘蛛网一样漫开了些许。
一阵乒乒乓乓之后,蛛纹在各个点皆出现,散播得极为快速。不多时,整个冰层上铺满了裂开的纹理。
卿舟雪试图加固裂痕处,无奈大厦将倾,冰裂还是自顾自地进行着。金灵根的刺透力极强,如今一看,倒非浪得虚名。
挡不住了。
她索性放弃,在冰雪全然破碎的一瞬,漫天飞舞的雪花将几人卷入腹中,几道虚虚的剑意破空划来,纵然被柔软灵活的雪花卸了一大部分的力,还是有几道不可避免地划了进去。
“他们的剑阵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阮明珠只觉四周都陷入一片白茫茫的混乱,时不时脸上还是会疼个几下,一摸,皆是漏进来的剑风割开的口子和流淌的鲜血。
“无人干扰,又怎会轻易结束?”
阮明珠瞪大眼睛,“那我们待在此处,可不是等着慢慢割成肉馅。不行,得出去。”
林寻真轻声说,“他们的剑阵虽说厉害,削铁如泥,不过但凡术法或阵法,需用灵力支撑,灵力始终有限。”
“但方才我们这边灵力用得多,对面几个剑修都是实打实地接刀!他们定是等着这一刻了。如何能耗得过?”阮明珠蹙眉,这时又听白苏说,“卿师妹的脸色好苍白。”
卿舟雪本是个剑修,但今日情况有异,她不断地使用了大型术法——也就是悟出来所用防身那一招。约莫有三次了。方才还凝结成相当厚实的一层坚冰,虽有林寻真助益,还是难免损耗。
丹田之内,灵力将要枯竭。此中感觉很是微妙。仿佛腹内总是揣着一种灼烧感,但是仔细感觉起来,只是无尽的空虚。
类似的感受在当年内门大比上也出现过,彼时她修为更低,结过几次冰以后便有如此感觉。
的确不能再拖了。林寻真蹙眉沉思,而后慢慢闭上眼,“剑修本不善于打得远,但此距离,于我而言,却是优势。”
一缕水流悄无声息地从雪花中钻出,如游蛇一般灵巧。
催动丹田之内的灵力时,林寻真又感觉胸口一阵疼痛。她忍了下来,她站在后方,受伤的机会实则要小一些。医修的灵力并非生生不息,能省着点用就省着点用罢。
更何况,内伤在这种恶劣条件下,也无法很快治好。
易行瞅见那一片白茫茫大雪之中,有一处都见了红。就像红梅开在雪地之中一般凄艳。
“奏效了。”他得意道,“到底还是没能防住吧——唔!”
一根水线在无声无息中盘紧了他的颈脖,易行手中的剑险些松掉,剑阵也被扰乱片刻,好在萧鸿眼疾手快地接了过来,继续维持着剑阵的平衡。
易行的单手卡着脖子,水线很快凝为冰霜,还在渐渐收紧,呼吸的余地被放肆碾压着。
一道土垒自两方中间拔地而起,宛若一座低矮的山岳。天空之上,一抹红影袭来,自那土垒顶上轻点一下,周身烈焰似火凤的羽毛,收拢俯冲下来。
这是干什么?
易行还未反应过来,脚下一片地火炎炎,颈部间的窒息化作雪水淌下,但同时,烫得几乎要跳起来。
土垒后侧,卿舟雪已经停了雪花绕身,盘腿坐了下来,双目闭着,似乎在打坐调息。
剑阵因为扰动,而逐渐势微,此刻凌厉的剑风已经逐渐慢下来。
阮明珠的脸上一直在淌血,瞧着有些骇人。不过她打起架来并不在意哪哪儿少了块肉,向来如此。她一人对上三人,哪怕处于下风,也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让陈莲青他们颇有些发怵。
萧鸿眼尖地瞥见卿舟雪在打坐,一想,这说明她已经耗到强弩之末了。若再任人东山再起……不行,那可是一点赢面都没有。
阮明珠这丫头为何突然来此,她定不至于自大到仅仅靠一人就能把三个全干掉。仔细想想,兴许就是在为卿舟雪的恢复拖时间!
他躲开阮明珠的一刀,就要跃过土垒,果不其然,阮明珠反身便来追他。
“临阵脱逃,算什么英雄?”阮明珠嘲笑一声,是想激他,但萧鸿完全不要脸,啧道:“是狗熊,小的是狗熊。”
眼见他似乎看穿了些什么,阮明珠有点着急,一刀砍上他的后背,没想到萧鸿直接不躲,挨了这一击,咬紧牙关,手中的长剑直取卿舟雪喉咙而去。
完了。
萧鸿已经像一道离弦的箭,朝卿舟雪那边刺去,阮明珠身后还纠缠着易行和陈莲青,一时没有拦住。
她咬着嘴唇,方才林师姐在释放一道土垒,吩咐好一切,掩作最后屏障时,人已经陷入昏迷。
此刻是白苏将她扶着,暗地里运功疗伤,因为隔得远,别人一时半会看不太出来。
但实则上,倘若卿舟雪出事,后方就只剩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修。
阮明珠心中焦急,其实她的灵力也损耗过半,但仍提起平时最快之速度,刀身比人更快,一斩截去萧鸿。
萧鸿不与她打,偏身一滚,越过长刀,阮明珠不依不挠,易行的剑似乎穿透了她半边肩膀,陈莲青那边似乎也刺了几剑,凌厉的剑风又割破好几道长口。
她来不及管,半边身子都是麻的,若非一口气吊着,定会倒下。
钟长老叹了一声,虽说平日嫌弃这个小姑娘最闹腾生事,但毕竟是他相处多年的徒弟。他看了一眼血染半边身子的阮明珠,便投向别处,不忍再看。
“这丫头就不觉得疼么。”越长老微蹙眉梢,抬手去拿一旁的茶杯,“你家徒儿在干什么?为什么不给她治?怪可怜的。”
“她年纪尚轻,修为不够,阮明珠离得远了些。”
柳寻芹的手相当规矩地摁在座椅的扶手上,骤然感觉到一抹温热,她垂眸看去,一只纤纤玉手搭上了她的手背。
越长歌聚精会神地看着演武场,结果摸索了半天并未摸到茶杯,突然觉得这触感摸着不太对劲,柔韧细腻,骨节分明,温温凉凉。
她凤眸一眨,错愕地扭头,对上了柳长老无甚表情的脸。
“你非礼啊!”结果她先叫了起来。
柳寻芹冷淡地瞪着她。
越长歌一把将手抽回来,来回疼惜地抚摸,泫然欲泣,“你是不是故意把手放在茶杯的位置?现下本座的手不清白了,都是你玷污了它。”
“肃静。”
掌门眉峰一蹙。
云舒尘则瞥了她俩一眼,慵慵懒懒,换了个姿势靠着。
世风日下。
第94章
阮明珠身边的火焰再度爆燃一瞬,陈莲青与易行被热浪席卷,不禁慢了一步。
这一个空隙,她咳了口血,刀锋向前一掷,烫着了萧鸿的大腿,他人一个激灵,忍不住骂了一声,就此在地上滚了一遭。那对着卿舟雪来的那一剑,并未刺中。
来不及犹豫了,他再度拿起剑,横竖现在也管不了自己是断腿还是断胳膊,
第二剑席卷着烈烈罡风,向卿舟雪鼻尖刺出。
阮明珠也没辙了,她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一剑。只能祈求奇迹发生,卿舟雪恰好运功一周天,将枯竭的灵力补充些许。
两寸,一寸。
一缕发丝被整整齐齐地切断。
一直闭目调息,坐得宛若一座观音像的卿舟雪却骤然睁开眼——就在剑尖快要刺中她之前。
萧鸿对上那双眼睛,她的瞳色已经不再是一片乌黑,冰霜繁复而优美的纹理,自那双瞳孔中可以清晰地瞧见,生长,蔓延,然后亮了一瞬,恍若无情无欲的神明。
对上这双毫无任何情感的眼睛,萧鸿突然感觉一阵寒意逼人,瘆得慌。
清霜剑如一道白虹,倏然飞来,撞偏了他的第二剑,一阵寒气有如实质,腾地爆发,将萧鸿震开好几丈远。
卿舟雪起身,乌发飞在脑后。她眼中冰蓝更甚,缓步朝对面几人走来,左手作握状,敛尽光华,一把虚无实形的剑出现在她手中。
还是慢了一步,错过了最佳时机,没来得及——
萧鸿心中暗恨,一拍大腿。
阮明珠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却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她周身的火焰悉数熄灭,空气似乎冰到了极致,冷得钻心。
卿舟雪手中之刃,寒气弥漫,她缓缓举起来,剑尖对准敌方。
此刻萧鸿和陈莲青,还有易行一动不动。
并非是不想动,而是下半身都被冰霜紧紧缠束,僵得挪不了一寸。
为什么……
忽然会这么强?
萧鸿百思不得其解,打个坐回复些许灵力,也不至于如此恐怖。
而一旁的高台上,掌门面色不对,他看着卿舟雪头顶上隐约凝结的乌云,黑压压一片聚拢来,不禁心里一紧,“……这不会是?”
“她要破境了。”
云舒尘蹙着眉梢,暗道不好。
看她还举着剑,毫无知觉的模样,俨然已经是被暴走的灵力冲昏了头脑。
她的肌肤上也结了一层薄霜,层层烟雾缭绕在她周身,随着一步步走过来而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