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倘若是掌门有理呢?”
“还是你。”
“为何?”
“我怕师尊打起来动了气,又出什么岔子。”徒弟相当真诚地看着她。
我在你心里,就这般孱弱么。云舒尘心下微叹,但似乎觉得这样的印象也不错,她笑了笑,故意轻咳一声,“好冷啊。”
卿舟雪忽然紧张起来,连忙牵住她,走到了一个避风的地方。云舒尘任她牵着,不紧不慢在后面跟着,目光落在两人纠缠的双手上。
云舒尘悄然将手松了松,然后转为十指相扣的握法。
“这样握得更紧些,不容易掉。”她佯装无意,目光扫过卿舟雪的侧脸,不过徒儿一心在意着她冷这件事情,似乎对手上的变化没什么察觉。
她看在眼底,心下有庆幸,还有一丝失望。
来回几个间隙,她又想到柳寻芹所谈的冰灵根。缘分约莫就是奇特如此,仿佛在隐隐推着人走在一起。
可是……
云舒尘尚难以想象到双修这个地步,总觉得哪里不对。正巧卿舟雪捏了捏她的手,眼底露出关切,“还冷么,师尊?”
她仔细瞧了瞧,那双眼睛看着她,也仅仅是在看着她,带着一丝师徒间得体的关心。除此之外,再也没别的了。
她许是当她是敬重的长辈,亲近的师尊。
再也没别的了。
第44章
在太初境的一切修缮悉数结束后,弟子们的生活路陆续回归了正轨。传言道云长老与掌门政见不同,二人拉锯许久,又于晨会上理论了很多时日,最终结果怎么样,外人也不得而知。
卿舟雪再度踏上演武场时,这儿的面积已然扩大了许多。单纯从弟子的角度讲,师尊这几个月的折腾还是让她们过得更舒坦了些。
那一日与黄鼠狼妖生死搏斗时,一行人无意中发挥得居然还不错,只是仍因为实战经验过少而手忙脚乱。当时阮明珠的气血空虚,凝火不足,并未影响到卿舟雪,因此她们没有相互掣肘。
可是这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两人的实力皆不俗,若是缺损一方都很浪费。阮明珠亦不可能在以后每一次战斗中都压低实力。
她们的思路最终还是沿袭林寻真,既然无法同时出场,那便有进有退,稳扎稳打一些。
卿舟雪并不似阮明珠那般急躁好斗,于是甘愿退守其后,以护大局。
如此一来,在演武场与幻影战斗的几日,还算稳妥。只不过那些幻影到底不是生灵,打得多了,便能熟知其套路,死板僵硬。
卿舟雪现在闭着眼睛也能挡下那些剑。
如此训练,再无进益。
今日一早,她们活像见了鬼似的瞧见卿舟雪,还有走在她半步前的,不紧不慢的女人。
“弟子见过云师叔。”林寻真行了一礼,“不知师叔前来是为何?”
“本是在峰上闲着,又无什么要事。”她将衣袖垂下,挡住了与徒弟相牵的手,笑道,“这不是来陪你们练一练?”
卿舟雪暗自蹙眉,师尊在出门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她只说闲着无趣,来看看晚辈们是如何发挥,绝对不会累着自己。卿舟雪这才肯把这尊娇贵的菩萨给搬下山。
阮明珠欣然点头,“好啊师叔!说起来我还从未讨教过大乘期的道法。”
忽而遭到卿师姐有点冷淡的一瞥。她眼睛一转,眯起来,悄然对师姐做了个口型:少酸了你。
卿舟雪并不是很想理会阮师妹,她不过是觉着弟子训练而已,全然无需她师尊劳心劳力。
正当此刻,卿舟雪发觉握着她的那双手紧了紧,云舒尘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化为如水一般的平静。
她淡淡道,“开始吧。”
握着卿舟雪的力度悄然松掉,也就一个恍神的功夫,这四四方方的演武场上,再寻不见云舒尘的身影。
四人茫然了一阵。忽然感觉天地变色,方才还算晴朗,这会儿便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不远的树林中大片的飞鸟猛然惊起,叽叽喳喳,朝着天外高飞远走。
卿舟雪感觉到一阵压迫感。
云舒尘的声音柔和袅娜,带着几分回声的空灵,自她们耳边飘来,“放轻松,本座只用二成的力。金丹期扛下,自然绰绰有余。”
阮明珠握紧着刀柄,林寻真提防着四周。白苏只觉心脏在压抑地跳着,愈发快速,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静止。
像是在头顶上悬了一把刀刃,随时可能斩下。
当四周都暗得宛若黑夜时,处于阴影笼罩的几人心脏也快狂跳至极限。
虚空中撕开了一道裂纹,随后大片大片的白雾升起。
卿舟雪感觉到一丝不妙,空中隐隐约约,传来一声低而沉闷的龙吟。
云雾缭绕间,巨大的龙爪利如盘钩,龙身劲瘦柔韧,露出一截。
四个年轻的修士腿脚微软,向上看去——沉睡的水龙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这要怎么打?”白苏一向对于体态庞大的生灵怀着些微恐惧,她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阮明珠指尖燃了一小撮火苗,窜到龙尾上,滋啦一声,冒起丝丝白雾。
林寻真见状不对,连忙将人拉回来,“水克火,你讨不了便宜,便不要轻举妄动,冰水一体,卿师妹上更好。”
阮明珠回眸盯着她,片刻后轻哼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将刀尖点着地面。
林寻真其实早已做好了她又莽撞上前的二手准备,但不曾料到这一句话就说服了她,满腹草稿胎死腹中,一时还有点诧异。
那苍龙刚刚醒来,似乎还认识卿舟雪,它直觉这是个十分好玩的小东西,上次与她玩得十分开心——一下子龙尾一甩,猛然朝她冲去。
翻涌的水汽泼洒了众人一脸,卿舟雪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自原地凝出来一个冰雕的分身,而后自己卧倒朝边上滚去。
她滚了几尺远,苍龙已经重归于天上,透明的龙爪中握着那一方冰雕,张开嘴吻吞了下去。
它以水化身,每一片鳞都翻涌着层层细浪,透明的身躯庞大而威严,腾云驾雾于高空之上,十分具有庄严的美感。
水神玄冥,镇守阵法之北方。
普通的修士单纯控法,如操纵水流或者凝成水盾。这样的水龙是云舒尘的五行灵根修炼到极致以后,由单一灵根炼化而生。
林寻真虽然不修习阵法,但她也以控法为主,与云长老所精通的地方有许多共同之处。
她瞻仰着那只游动的苍龙,强大而美丽,恍若主宰万物的神明。心中震撼至极,一时眼底发酸。
她要修炼多少年,才能到这个境界?
卿舟雪却来不及感叹,因为这只水龙似乎随了主人的爱好,兴冲冲地吞掉冰雕后,又把尾巴一扬,将卿舟雪卷入水流,用下巴亲昵地蹭着她的脑袋。
云舒尘在阵法之外默默看着,徒儿那一脸莫名其妙的神色,她不禁莞尔,在心底唤了一声:不许单单欺负她。
正在蹭人的水龙倏然一僵,一下子把卿舟雪扔出去,然后将其它的几个也卷了进来。
一起蹭。
云舒尘忍俊不禁,其实是因为这几只师侄法力低微,玄冥一时无法把她们和对手联系起来,还以为是遇到的可爱小宠。
阮明珠在一片水流中猛甩开水珠,破口大骂:“这龙是不是有病!”
卿舟雪一脸淡定,似乎已经习惯,松松地垂下剑尖,等着这场蹂躏过去。
云舒尘抬起手,以灵力束缚苍龙。
霎那间,水龙甩开她们,威压变得甚为凝重,在空中将身子扭成一个刚劲有力的曲形,怒吼一声,向下猛扎,宛若水漫金山一般的洪水骤然升起。
卿舟雪以剑点上水面,于相对平静处凝成一块薄冰,层层加厚,与其他人一并摇摇晃晃地站在上面,喘息甫定,却听见身旁的白苏与林寻真惊诧道,“那又是什么?”
远方一片火烧云,似乎有什么滚烫之物挣扎涌动而出。
鲜红尚燃着焰火的羽翼自天空中大展开来,带着炙热的温度略过她们。
在一层摇摇欲坠的薄冰上,几人连忙俯低了身子,还是感觉耳后的发丝烧出了一股焦糊味。
卿舟雪双眼刺痛,勉强看向那只火焰化作的朱雀,她心底一凉,一条龙已经足够她们喝一壶,为何师尊又召唤出了阵眼之南的——
火神祝融。
水流在她们足底湍急地涌动,让人无法站稳,头上又是一只烈性且好斗的朱雀,一来就死死掐着几人不放。尖声鸣叫着,烈焰的尾羽试图撩过一切可着之物,焚尽一切。
怎么办?
卿舟雪实在难以忍受这种高温,忽然滚下了冰层,扎入水底,阮明珠刚想去拉她,“师姐!”
她没能拉得住卿舟雪,耳畔又传来呼啸的烈风,手中刀尖一转,趁着那只朱雀俯冲时,一把砍向它的颈部。
刀光擦过了火焰,而后又很快愈合。
她还未反应过来,被翅膀一拍,再度滚落在冰层上,甚至砸出了一层裂纹。
身上被火焰烤开的皮肉,被白苏手中木系的源源再生之力,快速地愈合。
“这东西砍不死。”阮明珠爬起来,抹去嘴边的血,神色凝重,她瞥向林寻真,“用水浇?”
林寻真正有此意,正当此时那抹朱红身影再次俯冲,她来不及回答她,一边稳着摇晃的重心,操纵着一片波涛汹涌的水,向上一涌,飞溅的水花让朱雀的火焰熄灭了一半,那只火鸟发出一声凄鸣,一下子盘旋回高空。
“卿师妹还在下面,”白苏一直在向水中张望,“她为何还不上来?”
此刻,水底。
在一片静默的水流之中,卿舟雪觉得心中宁静。
她与云舒尘相处了这么多年,她熟悉她周身的气息,而这些水流中似乎无一不存在她的痕迹。
水与冰,本为一体,倘若强行留在上面,只会被那只朱雀烧得再无反击之力。
卿舟雪沉入水中,她浑身冰冷,屏息凝气,于一片暗流之中瞧见了龙的瞳仁,与别处的水流相比,这里要明显明亮不少。
清霜剑脱离了手,努力穿破水流,向那只硕大的瞳孔刺去。
龙目一眨,偏头躲过,随后很快被惹得性起,紧随卿舟雪而来。卿舟雪似乎无意于要与它缠斗,双足往水中一蹬,剑也顾不上拿,以游鱼之速向上窜去。
她破水而出时,两只手臂很快被冰层上的几人拉住,飞快地拽了上来。
然而与其一并自水中破出的,还有硕大的龙首。
怒目而视。
第45章
后方是硕大而喷涌着潮气的龙首,前方是翼若垂天之云的朱雀,四人如米粒般大小,站在万顷碧波上一块随时会碎掉的冰舟之上。
朱雀盘旋于高空,水龙压低身子,喉咙里发出低吟,似乎在蓄力一击。
卿舟雪的剑尖指着水面,随时冻结着一切可以冻结的水流,争取着可以立足的空间。
“水火相克。”
在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中,卿舟雪说了一句话。
林寻真对上卿舟雪的眼,结合方才那只朱雀被浇到水后明显低落很多的气焰,立马明悟过来。
为什么朱雀一出来,水龙就会潜伏于深渊,不再现身,也许正是这个原因。
在间隙之中,她抓紧阮明珠和白苏,对着二人急声说了几句什么。
龙躯终于盘成最有力的姿势,窜成千尺楼高,然后坠击那方小小的冰层。
水花四溅,踏足之地在中部断裂,而后湮灭于湍急的水流之中。
卿舟雪向下扎了个猛子,握住了从水中穿梭而来的清霜剑,然后踏在剑脊上破水而出。
她没有犹豫地飞向高空,天上的朱雀仿佛一轮太阳,哪怕只是靠近,脸颊都滚烫得要烧起来。
阮明珠从水面上冒了个头,险些把肺咳出来,她见卿舟雪去对付那只朱雀,又记下林寻真方才的话,便将刀尖扎向那条水龙。
林寻真抱着白苏,隐蔽于水中,以水灵根鼓动着阮明珠周身的水流,推动着她前行,有此助益,她于水中竟也灵活得像一条游鱼。
龙爪自深水中抓过来,阮明珠躲开,将长刀狠狠地贯穿了透明的龙身。
此举让她周身的水流猛然激荡起来,卷成一个漩涡,似乎要将她彻底吞没。
“快走!”隐约听见林寻真在喊她,阮明珠的长刀被卷入漩涡中,越陷越深,她不得不弃了刀,手一松,身体也轻起来,快速往卿舟雪的方向游去。
卿舟雪的几缕发丝被火星撩着,烫得快要脱皮了,她御剑而飞,与那只灿烂如骄阳的火鸟擦肩了几个来回。无论她怎么骚扰,这只有灵性的火神祝融都不愿冒着风险,靠近玄冥召唤而出的水域。
不过它身上的炽羽一片片蓬松起来,像要炸开一样,已然被卿舟雪扰得恼怒至极。
飞剑灵活,它身躯庞大,到底是失掉了些许便利,几啄不中。在振翅掀起一片火浪时,卿舟雪又钻了个空子,向远方撤开。
兴许火为躯体的生灵性子都较为暴躁骄傲,它长鸣一声,终于失去理智,紧随着飞剑的尾巴追去。
卿舟雪看见了阮明珠在水中极力游来的身影,她的身后是再度盘旋而起,张着大口的龙首。
她在迅速移动的飞剑上回身看了一眼,那只朱雀紧随其后,滚烫的气浪都快把她的皮肤烧焦。
于是她沉下心,和阮明珠对望一眼,压低重心,在心中数着距离。
十尺,九尺……
愈发近了。
与阮明珠擦身而过,这一刻,卿舟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自水中捞起了她,将人拽上飞剑,向上腾地飞起。
身后掀翻一阵气浪。
朱雀与苍龙来不及转向,撞在一起,极为炙热的火焰在熄灭的同时,也一并将龙身全部蒸腾成白雾。
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卿舟雪的御剑还是未能彻底逃出波及的范围,她被滚烫的气浪掀开来,与阮明珠一并摔了下去。
水火汽化的温度可以直接让人灰飞烟灭。
正当此刻,一道柔和的灵力将其包裹,身体的所有疼痛,皮肉的焦烂,心肺呛水呛出的铁锈味,在被这道灵光触及时全部消融。
她们滚落在地面上时,已然毫发无损。
白苏松一口气,终于垂下了手。要于空中精准地裹住她们俩,需要专心致志的控制,她虽然一动不动,实则费神良多。
四周的水渐渐褪去,天空也逐渐明亮起来,阵法终于被人撤去了。面前又变成了熟悉的演武场。
她们精疲力尽,瘫坐在地上,看向云舒尘——她不知何时在演武场附近寻了个树荫处,搬了把藤椅,十分悠闲地泡起了西湖龙井。
阮明珠两眼一翻,“累死了。”然后她向后一倒,毫无顾及形象的意思,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卿舟雪身上。
卿舟雪只觉身上压了块石头,她双手脱力,推半天都推不开,最后是林寻真觉得当着云师叔的面,这姿势太不雅观,用一道水幕将她俩人隔开,将阮明珠弹回了地面。
云舒尘收回目光。
她垂眸盯在手中碧绿澄澈的茶面,将眼底的冷色压下,顿了顿,再度抬起眼睫时,唇边又挂起了温和的笑,“挺不错的。”
“比一开始的时候,好太多了。各司其职不在乎谁出力多少,而是将每一人的作用都发挥到刀刃上。”
“若非你们二人在下面保驾护航,此番不是那么容易成事的。”云舒尘朝林寻真与白苏二人微点了下头。
她笑道,“还练么?”
“不用了。”
卿舟雪看着她,“师尊,休息一下。”
平日里无论是在剑阁打滚摸爬,还是和阮明珠对练,卿舟雪从没喊过一声停。阮明珠此刻虽然躺在地上不想动弹,听到这句话,一时又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啧了一声。
“那今日就到此为止。”云舒尘喝完手中的最后一口茶,站起身来。
告别了师妹,卿舟雪与云舒尘一同走在回峰的路上。
“师尊,此番动用灵力,你有觉得不适么?”卿舟雪刚想去拉她的手,但是不知为何,犹豫片刻后又将手垂下。
云舒尘并不累,玄冥与祝融有自我意识,她此次几乎没有操控法术,只在关键处引导了一下。
她却向前走了几步,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兴许是许多年未曾动用过这般大型的术法了。”
“下次,师尊还是莫要费神陪我们练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