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师叔,”卿舟雪追上她,显然不是为着自己的事情,“我师尊的病,反复如此多年,可有根治之法?”
“云舒尘?”柳寻芹回过神来,淡淡道,“她要肯听我的话,也不至于似个病猫子一样。不过,总归死不了,你放心便是。”
“那是什么话,她不肯听?”
“她曾经体虚易受寒,那药中我添了几味压住寒毒,但有些副作用。”柳寻芹顿了顿,“我建议她找个道侣,如果是冰灵根就更好了。”
柳长老看了一眼卿舟雪,“可惜你是她徒弟。
“就算是这么拖着,问题也不大,无非是冷不得热不得,照顾细致一些。”
卿舟雪愣了半天,而后仔细想想,当然没道理去干涉她的感情生活。
于是只能从日常生活上下功夫。
从此,云舒尘偶一咳嗽,便能收到徒弟的关切眼神,随后,总能被她裹得严严实实地塞回房内,小心轻拿轻放。
嘱咐阿锦,桌面上的菜清淡了许多,以免辣到她师尊娇贵的喉咙。
如果是因为屋内闷热,那自不必担心——随着修为的进阶,卿舟雪能做到一室温凉,沁人心脾。
现在秋天都还没彻底过完,卿舟雪便忽然忧虑起来,开始思考明年夏天,她能不能做到把整个鹤衣峰都降到适宜的温度。
“你这成天窝在峰上,和我大眼瞪小眼,到底有什么意思?”云舒尘略有些无奈,一眼瞥过去。
“门派的比试也不久了,还不去找你师妹磨合一下。”
卿舟雪才想起这件事情,她唔了一声,刚踏出门又回头,“师尊。”
“天色似要下雨,傍晚应该是很凉的。你小心些,就不要看雨了。”
徒弟依旧是清淡无甚起伏的声音,也是清淡无甚起伏的表情。
话从来不多。
但云舒尘觉得她最近唠叨得像是自己的老母亲,话题无非围绕着衣食住行,毫无年轻人的朝气。
捧着手中徒弟刚倒的碧螺春,她微微叹了口气。
脚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出来。”云舒尘冷冷道,“你到底是谁的猫?为什么做菜都听她的不放辣子?”
那只憋笑快要炸成一团的猫,一下子怂下来,老实巴交地说,“您的徒儿说得没有错。忌辛辣,确实有益您的身体康健。”
云舒尘用鞋尖把猫顶开,“吃里扒外的东西。”
太初境,演武场。
卿舟雪等来了阮明珠与白苏二人。
“我问过掌门了,他说毕竟是初选,五人是上限。倘若有信心,不足五人也可以参赛。”白苏的语气温温柔柔,看向那两人,“那还需拉几人进来么?”
“有我和卿舟雪足矣。”阮明珠不甚在意,她握紧手中的刀,十分潇洒地挽了一个半月。
她只提到身为剑修的卿舟雪,而没有提到白苏——大部分都是如此,认为医修治病救人,谈不上什么战斗力。
白苏心里明白,她稍微叹了口气。
演武场上设有阵法,可以模拟出幻影进行战斗。
阮明珠和卿舟雪连斩数敌,实力自然不俗。只不过,在一旁看着的白苏越看越觉得,她们好像完全是各打各的。
刀光剑影,虽是华丽,毫无配合。
两人打斗起来没有她发挥的位置,白苏只好无所事事地待在旁边。她生性温和,如此被冷落,没有不耐,也只是微微蹙了眉。
待一场训练结束,阮明珠自觉打得酣畅淋漓,她高兴地盘腿坐下来,“还练么?”
其余两人似乎都没什么兴致,凑在一起聊了聊天,便各回各峰了。
第二日自然也是如此,只不过她们正打了几场,却见另几个人影朝这边走来。
“卿师妹?”
掌门的二弟子,陈莲青。
卿舟雪微微点头,又瞥见另一道目光向她射来,打量一二。
居然是萧鸿。
他右手摁着剑,左手还是提着那个经久耐用的酒壶。认出是卿舟雪以后,意义不明地哼笑了一声,“怎么,小屁孩长大了。”
随后他把目光收回来,拿着剑往演武场一戳,“各位小美人已经打了多场,这地盘该轮到咱用了。”
阮明珠觉他态度傲慢,说这话时默默看天,都不用正眼瞧人。遂翻了个白眼,“先到者先得,老娘辛苦占的,凭什么给你?”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萧鸿耸耸肩,“拔剑吧。敢打么?”
阮明珠一点就炸,“打就打!”
白苏似乎还想拦着他们,但那道火红的身影却已经伴随着刀上的烈焰,朝对面砍去。
萧鸿侧身,在地上翻滚一圈,而后跃起来脚跟站定,拍了拍被火燎黑的袖子,“横竖是要比赛的,我们就按赛制打一场。”
“可以。”卿舟雪忽然出声道。
“哦。”他的目光再度落到卿舟雪身上,嘲讽道,“你是个大人了,就算断了腿,也不会再去你师尊那里哭脸告状了吧。要是这样,师兄可不敢和你打。”
卿舟雪没说什么,缓缓拔出了腰间凝着一圈澄澈寒气的清霜剑。
那边阮明珠已经摁不住打架的心,胳膊上的肌肉分明暴起,她单手将大刀提起,朝他的肩膀狠狠劈去。
萧鸿抱着剑,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嘴里含着的半口酒一喷。
火光爆燃。
火势一时在空中炸开,阮明珠都未看清他的动作,一根银剑便以游龙出洞之势,朝她腹部刺来。
这时阮明珠呈凌空之势,萧鸿上方的弱点,如颈部,头部都暴露出来。
她如果要躲开这一剑,势必就要把这一刀劈空。
阮明珠咬牙,她选择克服身体躲避的本能,以千钧之力劈了这一刀下去。
没想到萧鸿的剑轻便,他及时转了这一剑,人也灵活地朝一旁扭开,并不恋战。
两人的距离又在这一瞬拉开。
卿舟雪早领教过师兄像猴子一样灵活的身法,她不意外。清霜剑一出,直接截了萧鸿的去路。
阮明珠不适合对付这种敏捷的剑修,但是卿舟雪经过这几年的辛苦习剑,她的速度与萧鸿倒是能比一比。
清霜和银剑一碰,丝丝寒气就已经浸上了他的骨髓。
萧鸿意外地看着清霜,赞道,“好剑!”
他忽然有了几分兴致,手中的剑招不怎么按章法来,如疾风骤雨一样,快到只剩下残影。
卿舟雪对敌经验鲜少,接得颇有些吃力,她的目光紧盯着对方的剑,虎口被震得发麻。
手腕那一处,打得太重,是从记忆里感觉到的疼。
卿舟雪握着剑的手,不自觉松了松。
阮明珠从地里拔出刀,便急匆匆过来帮忙。陈莲青也拔了剑,四人刀光剑影,混战成一团。
不过卿舟雪的冰与阮明珠的火相互扼制,打起来束手束脚,总觉碍着了对方。而对面两个师兄都是金灵根,削铁如泥,配合得浑然天成。
这场打斗以阮明珠肩膀被刺中一剑,逼得挪出了演武场而告终。
她点了周身的几处穴道止血,看起来还想抡起刀来继续打。
萧鸿却对她竖了一根指头,晃了晃,“别来。咱只是来练练剑,没空和你过家家打架。”
白苏在一旁扶着阮明珠,温润如玉的灵力钻入她的皮肉,像是缝合的针线,很快将那处伤口合拢。
卿舟雪陷入沉默,她回忆着刚才所看的剑招,不知为何,格挡总会慢上一步。
那残影,她看不清。
忽然一声铿锵,卿舟雪回过神来,却发现阮明珠将刀一提,甩袖愤然离去。
回到鹤衣峰。
卿舟雪难得有了些心事。六年前在萧鸿手上败了一次,那时还可以说是年幼力气小,技艺不到家。
现如今再败了一次,她自觉这么多年来《归一》剑谱中的每一式都练得滚瓜烂熟,宛若一呼一吸。
她也是剑修,也练了这么多年的剑。
到底是差在哪里?
“想什么呢。”
熟悉的疏香聚拢于她的周围,仿佛所有的风就在这一刻止息。卿舟雪的身体一僵,垂眸乖巧道,“没什么,师尊。”
“今日似乎回来得早了许多。”云舒尘一眼就瞥见了徒儿额角沾着的一片灰,稍微凌乱的鬓发,顺带注意到了她因为脱力而垂下的剑。
“这是打架了?”
“切磋而已。”
“一看就是吃了败仗。胜负乃兵家常事,不必太过挂怀。”
云舒尘见她不吭声,便笑道,“你觉得丢人?”
她抬起眼,摇了摇头。
云舒尘解下了身上的披风。天气微凉,卿舟雪连忙拉住她,却被她摁住了手。
“说起来,似乎从未指导过你的武艺。”云舒尘将披风挂在一旁,稍微把头发挽了一下,随性又妩媚。
她不紧不慢地说,“和为师比一场,看看有什么不足,如何?”
第21章
与她认识十年,卿舟雪从未见过云舒尘出手打架,最多用几个小法术。
她总是安静而优雅的,在某个日影昏黄的午后,或是某段细雨绵绵的日子里,坐在庭院内,批宗门内的一些文书,剪剪花,睡睡觉,修身养性。
——这是卿舟雪对师尊的大致印象。
再加上她体弱,不能冷不能热,缠绵病榻的时间不算少。于是在徒弟心中又描摹上了另一层印象——湖中娇柔的水莲花,稍微一阵凉风就能颤一颤,再冷些便要被摧折了去。
而平时和卿舟雪练习的是什么人?
是剑阁内身姿如松,力大无穷的师兄们,还有阮明珠。
阮明珠虽是个姑娘家,可是她从小力拔山兮气盖世,好长一把大刀也能舞得虎虎生风。衣物掩盖的小臂上,也是扎扎实实的肌理。
云舒尘解下了披风,站在不远处,负手而立,身姿更显弱柳扶风。
虽然理智上知道她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乘期修士。卿舟雪一剑刺出,力度难免收了收。
这小家伙是在让她么?云舒尘从她软绵绵的一剑中看出了莫名的体贴。
她就站在那里,云淡风轻地任那一剑刺来,正当锋锐的带有冰霜寒气的剑快要沾上她的衣裳时——整个人影化作万千星光,突然消失不见。
人呢?
肩膀被人轻轻一捏,卿舟雪忽然背脊生寒,她扭过头去,云舒尘道,“在这里。”
实战之中,被人靠近到这个距离上还不自知,已经是很危险的境地。
卿舟雪沉下心,反手一剑向她刺去,尽平生最快之力,却又刺了个空。
几声轻笑,“也太慢了。”
她纤细修长的指尖,自虚空中划破一线水痕,大片的水喷涌出来。
水流仿佛如有生命力一般,聚集在一起,扭曲成形时已经成了一条透明的苍龙,盘旋在半空中,吞云吐雾。
卿舟雪一愣,她看着手中的清霜剑,和那水龙硕大的体积比起来——就和牙签一样。
云舒尘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控着法,看着那水龙将卿舟雪撵出了院落,然后嗷呜一口吞掉。
卿舟雪从龙首的水流一直滑到龙尾的水流,最后自尾巴被喷了回来。
她满身湿透地从地面爬起来,试图将那飞腾的水龙化为凝固的冰,可惜水流速度实在太快,还没冻上一寸,便已经全部变为活水。
云舒尘的手一停,那水龙便一下子散了形,化为一场雨落了下来。
“感觉怎么样。”
她用灵力诱导着她满身的水珠,一点一点分离出来。水珠凑成一条浮空的小鱼,在她身旁游来游去,时不时用嘴在她脸上啾一口。
卿舟雪摸了摸脸上的水迹,看着女人勾唇的弧度,莫名觉得——这就是一场名为指导实为戏弄,为了满足她老人家奇怪趣味的打斗。
卿舟雪瞧她笑得煞是好看,竟也觉得很好,心中没有半点恼意,不自觉也弯了下眼睛。
“师尊。”她问道,“为何你能躲开我的剑?”
“你不觉得慢么?”
这话说起来着实打击人。云舒尘解释道,“待你再修行几年,看一看那些师弟师妹动作,便知我看你的感受。”
“况且……你不懂方法,自然会看不清。”
“闭上眼睛。”
卿舟雪听话地闭上了眼,面前被阳光映成一片橘红。她感觉一只手挡住那片烫人的红,四周沉寂如黑夜。
“不要用凡眼看。”
她的掌心温凉,贴在眼皮上很舒服。
“那些你平时一直在运用的力量,你可曾好好注意过?只有静下心时才能注意。”
云舒尘随意折一枯枝,放于她眼前。她指尖拈住的一处开始,枯枝开始变软,柔嫩,然后……颤巍巍地,自本毫无生命的尖端中抽芽绽放。
卿舟雪闭着眼,却能朦胧感觉到生命在灵力的催动下,努力地钻出来,最终扑簌簌开出了一朵小花。
她看不清它的颜色,也不知它的形状。但她能够感觉到灵力的流淌,是如何流过叶脉。
“打斗时也是如此,你不要企图去看清他们的动作。”
“你要试着,去看清他们的意图。”
“是指灵力的流淌么?”
是啊,她很聪慧,一点就透。
云舒尘依然补充道,“还有肌肉的走向,用力的方向,种种考量,皆从实战之中来。你平时太乖,不怎么打架,也算是吃了亏,嗯?”
“不过没关系。”
卿舟雪睁开眼睛,她听见她柔声说,“为师以后会按时按量打你的。”
莫名的温情就此消散,卿舟雪张了张嘴,最终道了一声是。
云舒尘忍不住勾起唇,还未笑出来,便扭头又捂着嘴闷咳了几声,许是方才动用灵力的缘由。
卿舟雪瞧她眼尾咳得发红,不禁有些无措,连忙将人塞进屋子无风的地方,为她斟了一杯茶,“师尊,你身子要紧,以后还是徒儿自己练。”
“其实……”她刚想说话,却不小心被水呛了一口,这会儿咳得催人心肝,好久才平复。
对上徒弟愈发担忧的眼神,云舒尘在心底轻叹一口气。
“师尊,你不用勉强的。”
“……”
自那次落败于萧鸿一行人以后,阮明珠倒是沉稳了些。她在刀柄上多栓了几个铁环,实心的,用以锻炼臂力。整日对着自家养的两只雕对练,砍得满处雕毛乱飞。
白苏依旧不太喜欢打打杀杀,她是医修,且又是驱动万物生长的木系灵根,慈悲柔和是她的天性。她显然对于在灵素峰随着师尊问诊更有兴趣。
“都是不可多得的良才美玉,可惜,组合在一起,怎的就像了盘散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