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得?面如茭白玉兰,
声线极其的?好,
讲话亦总是温吞似带着?江南烟雨的?哝音,分外易使?人心生好感。
坐在矮案上?的?人单手撑着?下巴,懒懒地下颌微抬:“用过了。”
“嗯。”江桃里矜持地低垂远山黛眉,
回应了一声,两人瞬间无话。
室内无旁人,阒静无声,偶有园中的?蛙叫虫鸣。
她就这样坐着?,
只觉得?莫名觉得?周身不适,只觉好似有一条腻滑的?毒蛇,正?缠绕着?她的?颈子。
忍了稍倾,她转身就去铺软榻。
两人还得?扮一年的?夫妻,
今日是新婚第二日,
按照女官所?言,太子大婚后有半月的?休沐,
而这半月每日都得?宿在她这里。
江桃里背着?书案,故而并未发现,
身后的?人目光随着?她的?身影往里去,直至被一扇玉兰鹦鹉鎏金立屏挡住了。
但屏风所?有的?材质是冰丝,依旧可以窥见那?道身影。
她正?跪坐在软榻上?弯着?腰铺毯,宽大的?衣袍垂落下来隐约勾勒了曼妙的?腰身,细得?只手可折。
看了一眼他便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面前的?账本上?,喉结滚动,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屋子中的?暖气十分充足,江桃里铺完了软榻后,原本白皙的?小脸已经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浅粉,似四月浅塘中尚未盛开的?粉尖荷。
她从玉兰立屏后面探出了头,眸光干净纯粹:“殿下是想要睡软榻还是床?”
正?垂首看着?账本却一页未曾翻过的?人,终于从上?面移开了目光。
他抬着?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喉结轻滚道:“床。”
“好的?殿下。”江桃里得?了回应,嘴角抿出浅浅地笑?,语气脆生生的?:“那?殿下我……”先睡了。
“过来。”
“呃?”江桃里还启着?粉若春桃般的?唇,甫被他这样打断了,心中虽是有疑惑,还是从玉兰立屏里面走了出来。
她款款行至闻齐妟的?面前,乌黑的?眼眸含着?惑意,不解为何他会唤自己?到他跟前来。
闻齐妟放在桌子上?的?手轻轻地敲了敲桌面,道:“坐这里。”
“坐……”这里?
江桃里才出一个音就被他抬起的?眼眸,看得?将后面的?话强行咽了下去。
虽然不知为何他会让自己?坐在矮案上?,她还是神情乖乖地走过去,然后坐在了上?面。
“殿下。”她坐好后垂眸看着?一旁的?人,眸中都是单纯的?好奇。
闻齐妟睨了一眼,懒懒地往后倚靠,觑着?她将笑?未笑?道:“你倒还是挺听话的?。”
这句话似带着?轻微的?反讽,江桃里顿时就反应了过来,他敲桌子的?意思是让自己?坐他旁边,而不是让她坐在桌子上?。
江桃里面色浮起红晕,腰身一软,从上?面软软地滑了下来,乖柔地坐在了旁边。
虽然相?处得?短暂,但太子给她的?印象就是矜贵正?经,绝不会若有所?指,所?以当时第一反应便是这样。
没有想到是她错会意了。
好在他并未多?说什么,江桃里坐下后忍不住好奇,悄然地探头,这才看清他看的?是什么了。
那?是白日她跟惊斐学的?有关于账本的?算数,当时忘记收了起来,所?以现在账本旁边正?摆着?自己?胡乱画的?错本上?。
看清上?面的?图后,江桃里呼吸一滞,垂着?眼眸颤了颤。
上?面正?画着?白日在椒房殿的?场景,几?人都画得?有模有样,唯有那?长平少将军的?座位上?画了叉。
太子和那?位少将军的?关系似乎很好,不知会不会前去告状,那?人她是一次也不想再见到。
“来,告诉我,你在这上?面画的?是什么东西?”他弯着?眼,歪头撑着?侧脸,修长的?食指点了点被画叉的?地方,剔着?眼前垂首的?人。
脖颈上?白如雪彰显脆弱的?筋脉,正?毫无防备地露在自己?的?眼前,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烛光下衬得?他面容秾艳,嘴角正?噙着?笑?。
在乌和时他也画过不少这样的?作战图,而画叉的?那?些?人都没有活过一月。
江桃里闻声顺着?他指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再抬首看了眼前的?人一眼,觉得?他此刻好似有些?可怖,心下顿时有些?紧张。
就因为她在这里画了一个叉?
“回殿下,我在此处画了一个叉?”江桃里眨着?眼眸,不太确定地道。,尽在晋江文学城
很好,挺诚实的?,哪怕是在他面前也半分不掩饰对他的?杀意,这还是有生之年头一遭。
闻齐妟直接被气笑?了。
他弯着?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从一旁拿了一支笔丢她怀中,满眼笑?意地夸道:“画得?好看,接着?画。”
江桃里捏着?怀着?的?笔,眨了眨眼眸,复而窥着?眼前笑?得?古怪的?人。
她未见他眼中有旁的?情绪,只得?小弧度地将他面前的?错本拿了过来,菩萨低眉地执笔。
房内阒静,地龙燃烧咯吱直响,让房中显得?又闷又热。
江桃里新婚第一日拿和离书,第二日坐在矮案上?面画着?叉。
而她旁边的?人双手抱臂,慵懒地倚靠在身后的?背靠上?,正?面无表情地监督着?。
江桃里足足画了五张,手都酸了也不见身边的?人开口让自己?停下,思忖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她悄悄地将手中的?笔搁在上?面,想要偷闲半刻,一抬首就撞进了那?双噙着?冷笑?的?眼中。
江桃里的?手比脑子要快,瞬间握住了放下的?笔,一刻也不停息地拿起来继续画着?,心中不免升起一些?委屈。
她不过只是画了一个叉,他却让自己?画这么多?,果然外面传言没有错,太子就是性子古怪。
接着?又画了五张后,江桃里终于累得?手都有些?颤抖了。
她抬起了柔柔的?盈眸,忍不住小声地开口:“殿下,可不可以不画了,我的?手酸了。”
声音本就温吞,这般低柔不自觉带了几?分娇气。
闻齐妟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勉强屈尊降贵地颔首放过了她。
“殿下真好。”她得?了首肯赶紧将手上?的?笔放了下来,白皙的?小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那?语调犹如昨夜梦魇中的?一样,最后哭得?嗓子都哑了。
而眼前的?人虽是面无表情,却在江桃里的?目光下耳垂渐渐浮起赤霞般的?艳色,随着?这句话含春带娇的?语调,那?耳垂上?的?红还有愈渐往下蔓延的?趋势。
这般古怪的?红大面积地扩散,偏生他还稳坐不动,就似清冷待供奉的?神龛。
江桃里迟疑地看了看他粗红的?脖颈,复而将视线落在他一本正?经、且毫无表情波动的?脸上?。
“殿下,你……好似得?了敏症。”江桃里在心中再三?犹豫片刻,还是隐晦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耳垂和脖颈示意。
然后她就瞧见稳坐不动的?太子站了起来,盯着?她的?目光含了几?分危险的?狠意。
江桃里倏被吓得?正?襟危坐,屏住呼吸不敢乱动。
就在她以为自己?触碰了他什么不为人知的?病,他却又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走了出去。
门框发出振奋地震颤,久久不能停息。
女官说……太子要在她房中留一段时间的?,这样走了她会有事吗?
被独自留在房间中的?江桃里茫然地眨了眨双眸,头微歪地看着?被未被关紧的?房门,正?被寒风吹得?发出可怖的?呜咽声。
她盯了门良久,这才起身上?前将房门阖上?。
未了,她缓缓叹息一口气,太子果然性格古怪,白天和夜间简直判若两人。
江桃里不知晓方才的?人出去后前往了何处,也没有再等他回来,兀自爬上?了软榻,抱着?暖和的?被衾闭眼睡了过去。
外面寒风瑟瑟。
闻齐妟骤地停下,脚步微转又停下来了。
“阿妟。”
和他有着?如出一辙面容的?那?人,正?一袭雪白,面上?戴了银白面具,长身玉立地提着?一盏灯,眸光清冷如水。
两人之间的?规矩便是一人摘面具,另外一人就须戴上?面具,但戴的?人最多?的?是他。
闻齐妟挑眉看着?他,双手抱臂,身若无骨地靠在了一旁的?假山上?。
“知晓jsg,我不该出来,该回去扮鬼吃人。”带着?恹恹的?语调。
眼前这人瞧着?清风朗月,实际上?却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鬼。
闻岐策眸光微垂,落在他尚且还未完全褪下红痕的?耳垂上?:“方才可是发生了何事?”
他靠在假山上?抬手压了后颈,面上?无异色:“无事发生。”
语罢,他抬起脚步错身走过闻岐策的?一侧,脚步停下来,头微偏道:“明日你差使?府上?的?人,将房间中的?炭火少放些?,夜间睡着?分外的?难受。”
闻岐策目光放在他还泛红的?脖颈上?,眼中的?惑意散去带了几?分了然。
阿妟自幼火气便浓,受不得?热,许是屋中的?炭火过于燥了,所?以他这才出来透透气。
虽是如此,他还是不得?不提醒一下,这常年待在乌和的?双生弟弟:“勿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话音刚落下,身侧的?人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也不知有没有听见。
闻岐策提着?一盏明月转过身,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眸光微动,修长的?指尖碰了碰灯柄。
炭火过甚不过是说辞而已。
立在雪地中的?人,望着?那?离去的?背影面上?毫无情绪起伏,那?五官精致得?似精心而雕琢,一袭纯白融入了雪夜中,干净得?似神。
等确定了身上?无异常之后,闻齐妟这才慢悠悠地缓步朝着?屋子行去。
推开房门,目光扫向里面,透过隐约可窥见的?立屏,他看见软榻上?拱起了一个小丘。
闻齐妟目光一顿,搭在门上?的?手收紧。
她倒是什么时候都能安详入睡。
他嘴角轻扯,跨步走了进去,趁着?风雪并未吹进来,随手便将门阖紧。
闻齐妟朝着?矮案移步,弯腰将上?面的?画满叉的?错本打开,修长的?指尖滑动翻至之前看过的?那?张图上?,眸光微凝,片刻嗤笑?出声。
他将桌子上?的?狼毫笔拿了起来,然后在被画叉的?地方随手画了几?笔,简易的?人便跃跃地端坐在上?方。
左右瞧了瞧,这才满意地将其放在矮案上?,转身朝着?里面行去。
烛光摇曳之下隐约有声响,伴随着?女子轻柔的?声音,这般动作都未曾醒来,足见睡得?深沉。
他垂眸目光落在如花娇颜上?,顺着?往下停在那?丰腴柔软的?唇上?,喉结滚动,然后倾腰将人放在床上?。
闻齐妟做完这一切后才兀自朝着?软榻走去。
可当他盖上?被衾时这才发觉上?面已经染了香,如丝丝细线缠绕将人勒得?忍不住喘息出声,静谧的?室内那?声音便格外明显了。
闻齐妟眉头紧皱,抬手将那?被衾扔掷在地上?翻身闭眼。
但他根本无法入睡,就如方才对着?旁人所?言,屋中的?炭火太浓了,热得?人满心躁意。
最后他直挺如板地躺在上?面,半晌还是睁开了双眼下了软榻,然后将桌上?的?凉茶饮尽后,这才降了身上?的?燥热。
缓解了燥感,他这才将周围的?灯都熄灭了入眠。
翌日。
江桃里昨夜睡得?安稳故而醒得?早,睁眼时房间依旧没有人,而她正?躺在床上?。
她掀开身上?的?被衾坐立起来,眨了眨泛着?水雾的?眼眸。
原来昨夜的?不是梦,她被人抱在了床上?。
目光微移落在不远处的?软榻上?,已经无人卧过的?痕迹了,显然是早已经离去了。
忽地,江桃里头轻歪动,目光环伺周围寻找着?软榻上?消失的?被衾。
没有寻到就作罢了,起身唤了外面的?秋寒进来梳洗。
按照当朝规矩,新婚的?第三?日新妇是需携着?夫婿回门,叩谢父母养育之恩。
但江桃里思及太子事务繁忙,且两人本就是假的?,所?以并未想过携带他回去。
梳洗穿戴好后她前去前厅时,却见那?一袭正?青白色的?人已经备好了礼,正?坐在桌前用膳。
闻岐策掀眸见她款款而至,目光落在她的?面上?,然后慢慢往下,并未见到旁的?痕迹这才移开的?目光,意示她坐上?用膳。
两人相?顾无言地用了早膳后,江桃里才忍不住小声地开口询问:“殿下,今日可是要随我回江府?”
坐在上?方的?人闻言靠在椅上?的?头微偏,微扬眉,道:“所?以你原本并未打算让孤去?”
这话虽平平无奇,但江桃里却忆起了昨夜,顿时连连摆首:“想的?,想的?,只是担忧殿下事务繁忙,不敢叨扰。”
两人本就是假的?,江桃里自是想少麻烦他。
“嗯。”他端了旁的?清茶含了一口吐了出来,再拿起一旁的?绢布擦拭了唇,回复道:“不算太麻烦。”
恰好他今日有事要去寻江元良,顺道恰巧一起随着?她前去罢了。
但那?句话落在江桃里的?耳中,溅起了细微的?涟漪。
江桃里忽的?又觉得?,其实太子不算太古怪,虽白天黑夜判若两人,但白日的?太子还是像个人的?。
感叹完后,她快速地吃完早膳,然后跟着?太子的?脚步往外面走去。
这次出去之后她才发现,外面已经备了两辆马车,前面那?一辆是太子的?专属标识,但你装饰都已经换过了。
江桃里这才想起了上?次,原来并不是错觉,他根本不想和坐一起。
忽然又想起她在太子府一共才几?日,好似府中的?东西已经换了好几?遍,所?以并非针对她,是太子本就性子古怪。
江桃里想通后,自觉地朝着?后面行去。
风雪已停,却依旧寒风萧瑟。
江府的?下人正?在外面清扫着?门前的?积雪,甫见街头缓缓行来马车两辆随仆数名,待瞧见上?边的?标志后,管家赶紧激动地遣派人进去通报。
江元良未曾想过今日太子殿下竟然亲自前来,当即整着?衣冠赶去正?门。
雕刻繁复花纹的?马车缓缓地驶过街巷,最后停滞在江府门口,轮子压过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音,马儿?喷出白雾,仰头嘶鸣。
“臣,在此恭迎殿下。”
江元良俯跪在刚清扫完积雪的?门前,恭敬地以头抢地。
闻岐策从里面出来,颔首将人唤起身,江元良这才瞧见身后一同过来的?江桃里。
江桃里乖巧地上?前就立在闻岐策的?身旁,看着?自己?的?父亲眨了眨无害的?眼眸。
江元良顿了顿,然后又俯身一拜,依样恭敬地唤了一声‘太子妃’。
当朝讲究礼制,君臣分明,哪怕是出嫁高位的?女子回门,该拜的?依旧得?拜。
江桃里受了一拜,才盈盈柔柔地垂着?眼眸,乖巧地上?前将父亲扶起来:“爹爹无须多?礼。”
虽然一如既往般娇柔,太子妃的?姿态端得?足。
江元良若不是观见太子在此,是绝不会做出对着?庶女行拜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