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拼命地扼住梅似雪的咽喉,当时温声细语求他和亲的神色全然不复,涂满鲜红丹蔻的长甲嵌入雪白的脖颈,登时出现紫红的十指印。
梅似雪却依旧缄默着。
明明不怪他自己的。
就连梅静姝也声嘶力竭地说道:
“是你将账本偷偷拿出去的,对不对?郡王府上下对你不薄,你,你对郡王府竟如此怀恨在心。白眼狼!”
场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不多时,一名缇骑便从容跪在陆宁身旁,恭敬作揖道:
“回禀千户,方才清点三座粮库,至少有两千石的赈济粮,我们也搜查到上棋盘街宝祥号的三千两银票。”
“人赃俱获。那就好办了。”陆宁定神。
他继续说道:“圣上谕旨切责,王府营商肥私、以商乱政,着令将其抄家拿办,没收的私财悉数调拨军用、所有人削为编氓,即刻将投入诏狱。”
“削为编氓、没收私财……”
郡王妃松开扼住梅似雪脖颈的手,直接晕了过去,梅静姝赶忙扶住王妃。
自古以来,凡大臣谋反弑逆或忤犯皇上,便由东厂锦衣卫缉拿,进入诏狱的朝廷钦犯皆受酷刑折磨,几乎无人生还。
可笑的是,即便马上进入如此可怖的诏狱,王妃依旧惦记着钱财。
陆宁瞥过梅似雪一眼,最后落在郡王身上,说道:
“至于廷杖、充军之事,请郡王静候上面发落罢。既然都来齐了,便带走吧。”
他背过身,对其余缇骑作了个手势。
下一刻,二十斤的铁木枷瞬时落在梅似雪身上,无人注意到他脸上的阴翳。
……
翌日。
阴冷狭仄的诏狱内,潮湿瘆人的腥臭味扑鼻而来,微弱烛光因风曳起。
一串细小的脚步声响起,阿蛾穿着东厂杂役的服装匆匆前行。
他不断担心地往后看去,好在没人发现他的行踪。
“公子在哪呢?”
他左顾右盼,终于看到铁牢中一位身着囚衣的少年,眼前瞬间一亮。
他赶忙来到那处,把食盒塞进铁牢,担忧地说道:
“公子受苦了。前几日我听闻朝廷的风声,便提前来到这里混了份差事,想着能帮上公子。”
梅似雪倒没抱怨,或许还受之前遭受背刺的事情的侵扰,平静地“嗯”了一声。
阿蛾小声说道:“狼王说已经知道和亲郡主被人顶替的消息了。正在往回要和亲的人呢。”
旁边铁囚里的梅静姝耳朵微竖,她急切地握住生锈的铁柱,说道:
“往狼王回要人……你,你知不知道他要的是谁?”
阿蛾胆怯地摇摇头,他忌惮小千金淫威,急忙退却几步:
“不知。小的并未得到准确消息。”
梅静姝泪水满面,不断说着:“那多半是要我了,不行,我还是碧玉年华还不能死,我不想死!!雪儿,阿姐求你,最后求你再替嫁一次。”
她将视线转向梅似雪,目光如狼似虎。
第九章
梅似雪摆了摆头。
梅静姝向来晓得兄长脾性如此,需得软磨硬泡才能说通。
而且这几日饭菜从珍馐玉食,到散发臭气的泔水令她难以下咽,半夜父王与母妃在被东厂严刑逼供时发出的阵阵哀嚎,瘆人的声音萦绕几日不绝。
但东厂恐怖之处远不如此,作为掌刑千户的陆宁总能寻得方法吊着钦犯一口人气,让那些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更多酷刑很快就会轮到他们,光是挨几鞭子,就已经折磨得生不如死。她想活着,无论付出什么。
于是,她紧紧握住铁杆,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道:
“兄长该不会不知先王妃的死因与西羌有关吧,兄长想不想听呢?”
梅似雪露心猛的一颤,皱起眉道:
“母亲的死因,和西羌有关?”
梅静姝定定地点头,继续说道:
“十三年前,父王与先王妃荡平西羌来犯之敌,不料戎族奋起反攻,先王妃遭其暗杀、父王营救无果,从此先王妃葬身西羌。”
与梅静姝困在一起还有绿琴。
她听到这句话后,干裂的嘴唇嗫了嗫,眼神似乎在表明她也知道部分真相。
看来整个郡王府只有梅似雪蒙在鼓里。
他苦笑一声。
他被隐瞒了十八年,只是因为郡王没救出母亲这么简单的缘由?
仅此……而已?
“真的么。”
梅似雪抬起浅棕色的瞳眸,即便有些狐疑,但信念还是动摇了几分。
梅静姝讥诮一笑,继续蛊惑:“我知道的不多,但狼王是草原之主,未来也最有可能掌管西羌。”
不错,赫连燕月若能一跃为西羌霸主,他又何愁找不到西羌境内任何一族的内部消息。
区区戎族,更是不在话下。
没等梅似雪仔细斟酌,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阿蛾下意识地转过身,小声对梅似雪说道:
“陆千户来了。小的先跑啦。”
梅似雪点点头。
说罢,阿蛾便没了影。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阿蛾溜得这么快。
脚步声忽然停了。
死牢门杠卸下,铁牢的门“吱吖”一声打开了。
梅似雪抬眼看去,来者正是陆宁。
他别过头去。
陆宁语气淡然:“陛下传唤世子到御道丹墀,命卑职为世子引路,请吧。”
梅似雪身上的枷锁正被杂役卸掉,他的身体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
他扭动手腕,不解地问道:
“我不过一介贱民,陛下传唤我又是何故?”
陆宁脸色稍微沉了沉,缄默半晌才继续说道:
“西羌狼王来中原来寻你,入朝求和亲养元。”
“寻……我?”梅似雪匪夷所思。
赫连燕月来寻一个顶替和亲的公子作甚?
“是特地寻你。而且圣上急召你去午门,现在必须前往。”陆宁面无表情地说。
应该就是和亲之事了。
“好。”梅似雪欠起身,掸掉身上的尘土,准备跟随陆宁迈向诏狱甬道。
“梅似雪!”
就在这时,梅静姝声嘶力竭地叫住了他。
她看见陆宁身后缇骑手中的各色刑具,如夹指板、铁鞭、梨花杵等骇人之物,这些刑具上都装有暗刺,受之刑罚非死即残。
她艰难地匍匐过去,死死攥住梅似雪的脚踝,梨花带雨地抽噎道:
“救我出去。求求你……阿妹我的确是之前对兄长冷淡了些,但我已经知错了,求求你,算阿妹求你。”
想起之前梅静姝对他的态势,梅似雪冷冷瞥过她一眼,说道:
“为兄不才,没能力救你。”
梅静姝知道他这是对之前的事记挂在心,顿时慌了神。
她崩溃地跪在铁牢前,艰难地膝行几步,请求道:
“不,你有,你有!!先王妃情报我、我还知道更多。救我出去,我会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兄长的!”
“小姐,老爷不让透露过多——”
一语未了,绿琴睁大双眼,错愕地看向她。
“闭嘴!你不想活命,我还想呢。”
梅静姝怒斥道。
绿琴当即闭上嘴,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三哥,三哥!求求你!”
梅静姝不死心地嚎啕着。
但梅似雪缓步走远,始终没有回头。
一路上,陆宁和梅似雪俱是沉默。
午门旁的禁军旗校手执戈矛位列夹道两侧,盔甲兵器光芒耀眼不容逼视。
快到御道时,梅似雪忽然停住脚步,问道:
“西羌与中原素有嫌隙,刚结束恶战不久,赫连燕月他真不是找错了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