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心法像是给杜圣兰打开一扇新的大门,正如塔楼内前辈的提醒,合欢功法的本质不是‘驭人’,而是通过控制体内的气血流通,来制造某种幻觉。
万物也各有各的气息可利用。
气血方面正好可以和他的天雷淬体相互对应,杜圣兰尝试完善自己的淬体法。
顾崖木几次看向他,终于没忍住问:“真有用?”
他嘴上佯装不在意,可对于治疗体内暗伤哪能真的无所谓。
杜圣兰早就知道这头龙嘴硬,也不卖关子,观测了一下前方情况后,特意让飞舟绕路。沿途伸手一捞,窗外正在打架的两只妖兽同时懵了,一只纳闷对手怎么不见了,一只发现自己换了个环境。
杜圣兰抓进来的是学舌乌鸦,这家伙因为嘴贱经常遭受殴打,今天碰到了硬茬,半个翅膀都被咬断。
不顾伤口的疼痛,学舌乌鸦拼命挣扎,沾血的羽毛飞得到处都是。
杀鸡般的尖叫声持续几个呼吸后戛然而止,学舌乌鸦颤抖个不停,只觉身体又酥又软,最后连爪子都软了瘫在杜圣兰的掌心。
好舒服——
学舌乌鸦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受,它智商不高,此时却像是诗人嘎嘎吟游:你是冬日里的暖阳,是沙漠里的西瓜,啊!我的爱人……
学舌乌鸦满脸沉醉,甚至没有注意到残缺的翅膀正在重生。
“如何?”
随着这声问话,学舌乌鸦陡然清醒,一抬头就看见把它捧在掌心的人类正偏头和旁边人说话。
锐利的视线扫过学舌乌鸦的翅膀尖,顾崖木眯了眯眼:“确实神妙。”
他真正重视起了杜圣兰的这门心法。
修士到达一定境界后可以断肢重生,可若是已经过了金丹期,受到严重伤害,想要再断肢重生就很困难。
一些天材地宝也有类似的功效,但同样针对金丹以下。
类似杜圣兰这种,以直接人为干预的方式治疗,前所未有。
杜圣兰松开手,放走学舌乌鸦:“目前为止,我也只能彻底治疗一些境界不高的生物。”
这话说得就有些耐人寻味,他指得是彻底治疗,但不代表对其他境界的修士无效。
“而且这功法还有一处不妥……”
话没说完,被放生的学舌乌鸦飞了回来,用力在翅膀上啄出一个血洞,像是一只小狗摇尾乞怜,想要再享受一次治疗。
皮肉伤罢了,杜圣兰只给它喂了颗丹药止血,强行驱离飞舟,关上窗户防止学舌乌鸦去而复返。
随后他对顾崖木说道:“对于意志力薄弱的存在,可能会在治疗过程中,对大夫产生病态依恋。”
说完杜圣兰有些疲惫,换了个惬意些的姿势闭目养神。嫌弃飞舟内壁太硬,他又招呼出来雪花狮子当靠垫。
几乎是一闭眼,整个人便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治疗,仁义堂……”杜圣兰的精神还没完全放松,无意识琢磨着一些东西。
待他悠悠转醒时,天是黑的。飞舟已经到达目的地一段时间,顾崖木抱臂靠在一边,没有叫他。
杜圣兰朝外边一看,确定是在陆地上,这周围还有点熟悉。
顾崖木收起飞舟,两人往前走没多久,杜圣兰发现是曾经绝杀殿主分|身的藏身点。
苍茫夜色,门一推开,里面的女子诧异抬头,清丽的容颜在月光下十分脱俗。
杜圣兰看到她也有些惊讶:“裴萤?”
没想到对方竟然还在。
裴萤几次张了张嘴,最后近乎失声叫道:“杜圣兰?你还活着!”
哪怕容貌对不上,但这熟悉的嗓音,还有能立刻叫出自己名字的人,除了杜圣兰,不会有别人。
杜圣兰点头:“侥幸。”
裴萤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
杜圣兰询问其他几人的情况。
裴萤谈起无可为从幽兰禁地回来后便开始闭关,又提到游氏兄弟:“他们去接了佣兵的活。”
只有自己,大仇得报后仍旧不知道做什么。
“佣兵?”杜圣兰琢磨了一下:“绝杀殿倒是可以朝这方面发展。”
仁义堂这个品牌要发展,总不能让所有人去转职丹修,所有职业中,最能让杀手发挥特长的便是佣兵。不同的是,一般人雇佣佣兵是为了保护自己,譬如商队送货探索秘境等,和杀手是截然不同的活计。
脑海里大概过了下计划,杜圣兰拿出一块留影石,上面记录的正是裴家姑娘出嫁时的场景。
“认识吗?”
裴萤仔细盯着看了许久,略有迟疑道:“她和我见过的那位琉焰小姐长相上并不相似,但气质上有些像,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自然散发的魅惑。”
“魅惑……”
杜圣兰想到顾崖木提到过的天生媚骨,琢磨两人会不会是同一种体质?
更多的裴萤也说不出什么,她看向顾崖木提到另一件事:“前天我出门,正好碰见裴家人在追杀绝杀殿的信使,他们最近打出了清魔头的旗帜。”
无论是不服从管教的‘裴木寒’,还是售卖留影事件,裴家对绝杀殿的容忍已经到极限。
顾崖木淡淡道:“无妨,我们马上就要出一名‘医圣’,造福苍生。”
裴萤不解。
杜圣兰清清嗓子:“不才,正是在下。”
“???”
……
杜圣兰没有特别要求,但当晚裴萤还是立誓保证不会泄露对方活着的消息。
看她对什么都兴趣寥寥,杜圣兰索性将佣兵发展计划交托出来,表示可以先搞几个试点,至于对比其他佣兵有什么优势,需要裴萤自己去挖掘。
入夜后,他像是普通人一样躺在柔软的床铺上。
不知为何,今天杜圣兰格外疲惫。被褥有些潮,梦里他置身浩瀚海洋中,像一条鱼儿自由地畅快游动,没多久一张无形的渔网撒下,他被捞了出去。
杜圣兰尝试挣脱梦境,失败后打量四周。海平面消失,青山绿水,沉闷的声响正由远及近飘来……就在不久前,他才见过类似的场景。
远处走来一人一黄牛。
牧童冷冷地垂眼望他:“杜圣兰,你让我找得好苦。”
“……”
充满怨念的语气,哪里还像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怪物。
牧童确实对得起他所活的岁月,联系杜圣兰曾换取最顶尖的夺舍心法,以及消失在雷劫中两件事,他做出了一个大胆推想:这厮夺舍了天雷。
杜圣兰轻咳一声:“前辈是怎么找到我的?”
“不是我,”牧童手搭在手鼓上,“是它。”
伴随漫长的岁月,自己的灵魂愈发腐朽,手鼓厌恶腐烂的灵魂,想要找到新的‘放牧者’。
可以说手鼓比牧童更迫切地要找到杜圣兰。
黄牛又高又大,牧童坐在上面,几乎是俯视着杜圣兰,这种不平等位置的对视间,他缓缓开口:“要不要再做一次交易?”
“已经做过了。”
牧童皮笑肉不笑道:“做交易的是杜圣兰,和你天雷有什么干系?”
没理会他质问中的尖锐,杜圣兰低头认真思考这种可能。最后,他摇了摇头:“算了。”
这面手鼓太过诡异,上次自己提出的要求就险些撑破鼓面。一旦手鼓不能满足要求,他反而会白白丧命。
“不如先听听条件。”牧童道:“你提要求,哪怕手鼓不能满足,也不会有任何惩罚。从古至今,从未有人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杜圣兰皱眉:“为什么一定是我?”
他们完全可以去找新的放牧者。
牧童神情冰冷:“只有开启兽潮,才能选新牧童。”
几百年就一个机会,错过杜圣兰这村,他就又要等几百年。而且和手鼓做交易的无一例外最后都成了牧童,能不能跳过一个备选者直接选新人,都是未知数。
后一种可能,牧童简直不敢想。
面对特殊对待,杜圣兰不可避免地心动了。他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和手鼓交易,就一定要找到能脱离对方控制的漏洞。
牧童还想要劝说:“你……”
“我想好了。”杜圣兰开口得猝不及防:“这个交易,我做。”
本来是开心的事情,不知为何牧童笑不出来。对方这次做决定的时间比上次还快了一点。
“我自创了一门功法,叫《天雷淬体》,但漏洞百出,我想要补全。”
按照他的诉求,牧童将手鼓放在耳畔,刹那间天地万籁俱静。片刻后,牧童代为传递手鼓的意思:“此法逆天,它最多只能帮你完善一半。”
说话间咧了咧嘴,心情似乎骤然变好。
和上次一样,杜圣兰伸手进手鼓,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双方都对这场交易十分满意。
杜圣兰拿到了补全一半的心法,牧童的笑容也没停止过。
临走前,牧童说:“记住,还有人在等你。”
别再让他苦等了。
早点死。
“……”
牧童消失,屋内杜圣兰缓缓睁开眼,发现床头坐着一道身影,险些一个激灵。
月光照亮来人的侧颜,发现是顾崖木,杜圣兰长吁一口气:“大晚上的,你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先前顾崖木隐约察觉到一种很特殊的气息,若有若无,保险起见他还是追踪过来看了一番,谁知就发现杜圣兰陷入一种玄妙的状态,无论如何也叫不醒。
“是牧童。”
“难怪,”顾崖木语气冷淡:“一股腐烂的味道。”
换做竹墨,也未必能感知到牧童的气息,顾崖木被镇压在地底千年,对黑暗类的气息十分熟悉。
他的眉头明显地拧紧:“你又做了交易。”
问都没问,直接做出肯定结论。
杜圣兰手搭在被褥上:“以我今时今日的能耐,想要完善《天雷淬体》,根本不可能。”
言语间已经透露交易内容。
“再者说,你体内的暗伤也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他自己还隐隐有一个念头,认为有望钻个漏洞。
顾崖木猝然一抬眼,杜圣兰却没有注意到,开始谈起改善后的《天雷淬体》:“那面手鼓确实神奇,换做是我,可能要几十年才能想到其中一些枝节……”
谈起这门功法,杜圣兰目中全是神采,即使黑暗也遮盖不住。
他断断续续说着,整整讲了快半个时辰,顾崖木坐在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杜圣兰抿了抿嘴,感觉有点口干舌燥,停了下来。
顾崖木递过去一杯水,视线透过半开的窗户眺望无边夜色:“你知道这场交易意味着什么?”
杜圣兰一抬眼。
“过去交易的人不是傻子,必然有要功法绝学的,可是他们最后还是死了。”顾崖木缓缓道:“倘若我没有猜错,做过交易的人都会被天道厌弃。”
杜圣兰下意识重复竹墨曾说过的话:“大道至公。”
“大道至公?”顾崖木嗤笑:“那为何还会有天生道体,天生媚骨……还有气运一说?”
杜圣兰沉默。
“大道至公,说得是天道不能任意毁灭,比如你化身天道,便不能凭一己私欲覆灭某个家族,但不代表天道不能赐予。”
“每个纪元都会诞生出特殊体质,这便是一种赐予。”顾崖木沉声道:“这种数量基本是恒定的,比如能让天道降下九重雷劫的,一个纪元最多就一个。”
这个纪元多出一个杜圣兰,但放眼整个修真界,也就出了这么一个例外。
“和牧童交易,明显违背了这种规律,天道有足够的理由剥夺一部分交易者的气运。”
交易内容越大,被拿走的气运越多。
杜圣兰低着头,他其实也有所感觉。兽潮让无数修士和妖兽殒命,灵气反哺天地,而每一任牧童都是手鼓亲自挑选,想也知道资质出众。
杜圣兰甚至怀疑,每一任牧童都有飞升的可能,和发动兽潮的目的一致,手鼓就是为了掐灭这种可能,减少飞升者。
沉默中,杜圣兰忽然轻轻笑了声:“我辈修士,本就是与天争命。”
从前他为什么能有如此多的奇遇?说白了天道也在等天生道体补天。
绝对的公平,又绝对的不公平。
——
不知道霉运是不是能传染,顾崖木最近也不怎么顺利。
裴家贼喊捉贼,召集曾经死在绝杀殿目标的亲朋好友,由裴九星亲自带着这些人前往金禅寺,恳请五蕴和尚出手,一同覆灭杀手组织。
上千人跪在金禅寺门口,画面很是悲壮。
一入修真界,为了争夺宝物自相残杀都是常事,何况没了绝杀殿,还有无数杀手组织,是以金禅寺一向不掺和红尘事。不过这次老天似乎都站在离裴九星这边,五蕴和尚不知为何有了触动,没有将话说死,只说会考虑。
“无耻!”
裴萤听闻此事后气得浑身颤抖,当初杀他父母的正是裴家,根据她最近查到的消息,绝杀殿的很多目标都曾是裴九星亲自定下。
裴萤死死咬着嘴唇:“可惜根本找不到证据。”
执行这些特殊任务的杀手,回来后便被裴九星下令秘密处决。
杜圣兰:“来日方长,这笔账迟早要讨回来。”
裴萤诧异地望着他,莫名觉得这种空话从杜圣兰口中说出,好像挺有份量。
绝杀殿内部近来人心不稳,绝杀楼总部还抓了几个裴九星埋下的暗子。顾崖木决定亲自过去一趟,对这几人进行搜魂。
杜圣兰戴着面具跟在他后面,被总楼的人当做殿主亲信。
出师不利,杜圣兰的运气背到了极点,地下突然有蛰伏了近十年的灵笋破土而出,他险些绊了一跤。
好在顾崖木扶了一把,杜圣兰站稳身体说:“无碍。”
顾崖木却是皱眉,没想到气运折损会来得这么快。
杜圣兰勉强勾了下嘴角:“与天斗,其乐无穷。”
顾崖木沉默片刻:“放心,有我在,不会出大事。”
这更像是一种承诺。
这种罕见的温和在转过身看到几名暗子时,荡然无存。他走到其中一人面前,阴森森道:“不当人,非要给裴九星当狗?”
对方顿时抖得如同筛糠。
顾崖木要处理暗子,搜魂的场面有些残暴,杜圣兰独自来到空无一人的后院透气,盯着天空看了许久,最终决定试一试那个念头。
他飞身冲上天空,到了几万丈处化为原形,继续上冲。确定到了足够的高度,开始施展《天雷淬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