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星第一次抗议,她不当回事。
第二次她再给向晚星饭里加鱼,向晚星找了刘助理说她,她还是说小孩子不能挑食,发现刘助理站在向晚星那边之后,才改口说自己忘性大,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多可怜。
向晚星决定给她第三次机会。
向晚星以为她改邪归正了,毫无防备地咬了一大口饺子,鱼肉的味道在口腔里漫开,像是热油里进了一滴水,向晚星的胃开始剧烈地收缩,几乎要把所有的酸水和空气一起排出去。
向晚星都来不及跑到卫生间,泛着酸水的鱼肉就涌上来,想冲出口腔,向晚星拿手捂住嘴巴,然后在洗手池里疯狂地呕吐,打开水龙头,疯狂地清洗着口腔里的鱼肉味道。
向晚星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本就干瘪的水球,被人解开了口子,倒着立起来,放干了所有的水还嫌不够,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捏着她的身体,仔仔细细,把她胃里的每一滴水都给挤了出来,连空气都容不下。
等她终于停止了呕吐,整个人头发湿漉漉的,面色苍白,像是一张被水打湿了的纸,稍有不甚就能碎烂。
回去路上,向晚星碰到余亮和洛望飞,也没力气和他们打招呼,拖着身体走了过去。
“你还好吧?”余亮主动停下了脚步和向晚星搭话,“怎么看起来要昏过去了一样。”
洛望飞没开口,但也瞧了她一眼。
向晚星抿了抿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常,“没事。”
尽管她知道只要她开口,余亮和洛望飞就一定会帮忙。
但是在洛望飞照顾她之前,她一直也活得好好的不是吗?
在母亲忙碌的时候把自己照顾地很好,遇见各种各样的大人也绝不吃亏。
没有洛望飞,她的世界依然会很好。
一定是这样的。
她可以解决问题,自己解决问题。
在午休结束前十分钟,向晚星没有去小卖铺买零食,而是找出手机给刘助理打电话,开口便是:“让那个阿姨离开,现在就离开,晚饭也不要她做。”
刘助理头一次听见向晚星这样坚决的语气,之前换阿姨也是保留了合作关系的。
“是怎么了吗?”刘助理出声询问,得知了来龙去脉之后也连忙叫阿姨过来解释。
阿姨坚持饺子里面没有鱼。
“你把鱼剁成鱼糜了,我知道。”向晚星说出口,胃重新开始难受。
阿姨哭天喊地,坚决不认。
刘助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阵仗,不知如何是好,反而是向晚星极为冷静地提醒他:“如果你应付不来,去找保安,去找帮手,不要逞强,你可能打不过。”
刘助理被说的有些羞赧,急忙去找了人过来处理。
向晚星趴在教学楼的围墙上晒着太阳,觉得头顶的太阳晒得她头昏脑胀。
但是她又从这饥饿无力里找回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在从前许多个日夜里,她都是饥肠辘辘,等着母亲回来,熬过一天又一天,与同龄人争斗,与长辈邻里交锋,使尽千般手段去捍卫母亲和自己的利益。
向晚星把脸贴在教学楼走廊的瓷砖上,伸出手接住初秋的阳光。
她本就是这样,有些不择手段,有些睚眦必报,锱铢必较。
就如同洛望飞口中所说,她本来就是一个坏蛋,做不成一个淑女。
她早该知道的,然后牢牢守住自己的心,而不是试图用妥协的方式去讨好洛望飞。
午休行将结束,学生们从外面回到教学楼,从向晚星的指缝间穿过,像是细沙从她的指尖穿过。
洛望飞也是其中之一。
他和别人不同,没有简单地流过向晚星的指缝,而是仰起头,似乎是发现了她的所在。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留下一层浅淡的光,像是沙漠里的宝石一样引人注目。
向晚星想走,又觉得自己像是落荒而逃,干脆就趴在低矮的走道围墙上,似乎是毫不在意他的注目,目光散在校园里,从行政楼游走到艺术楼。
洛望飞迈开步子进入教学楼后,向晚星懒懒站起来,迈着虚浮的步伐朝教室走,盘算着要不要等下拜托叶雪买点糖果撑过下午的课。
她走得很慢,以至于洛望飞上到三楼的时候,向晚星才刚刚走到教室门口。
即使没有风,她也能闻到一阵香气,是洛望飞手里的饭盒。
她咬着牙没有开口,头也不回进了教室,靠着一条糖果和小卖铺的烤肠撑过了下午。
下午放学的时候,她撞见余亮值日。
余亮拎着垃圾桶嘟囔,“洛望飞也真奇怪,买了饭又不吃,全倒了,全是红油,麻烦死了。”
向晚星听见了,只觉得空空如也的胃泛起一阵一阵的疼,抱着书绕了远路,从小路离开学校,避开了所有洛望飞可能去的地方,去了一家公认难吃的餐馆吃了一碗面。
回来的时候,她看见自己位置上有一盒药,一盒蛋糕。
叶雪说是她买的。
向晚星笑了笑,顺着叶雪的话把东西放到叶雪位置上,“我不用,你自己留着吧。”
叶雪脸色一僵,眼神不自觉飘向教室的窗户角落,一阵微风吹过,那里出现了一片校服的衣角。
当天晚上,向晚星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第24章
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信息的内容很简单,
就三个字:。
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名字是最短的诗。
这样没头没尾又带着些混的叫法,只能是洛望飞。
长辈要么叫她小名初一,
要么叫她晚星,
同学朋友之间叫她名字的方式也不一样,叶雪喜欢带着感叹号,
余亮喜欢加个狗头,
疏远些的会加句你好,
或者直接写一长串说明来意。
唯有洛望飞每次笑眯眯的,亲亲热热喊她全名,尾调上扬,像是举起尾巴的蝎子,
让她万分警惕,不敢松懈。
向晚星二话不说拉黑了这个号码,
结果叶芝的微信电话立马弹了过来。
他应该还没有这个胆量敢拿叶阿姨的微信玩。
向晚星这么想着,摁下了接听。
“初一啊,
刚刚那个号码是我的,你怎么拉黑了?”叶芝开口满是担忧,“我在臭小子包里看见一盒药,他说是你的,
你怎么了?”
向晚星为自己的疏漏而忏悔,
一边唾骂洛望飞越来越没有底线,一边从黑名单里翻出刚刚那个号码然后备注好了,若无其事地回答:“我没什么事,谢谢阿姨。”
叶芝还没有开口呢,
向晚星就隔着电话听见洛望飞插了一句嘴:“瞪我干嘛啊,叶女士,
我可没有撒谎。反正我就站在你面前,身体倍好,吃嘛嘛香,压根不需要吃药。向晚星住的地方也就六百米,你不信自己去看呗。”
向晚星看着桌子上的泡面饼干和水果,内心里止不住地骂洛望飞,慌忙出声阻止:“阿姨!我真没事!你别听他瞎说!这么晚了,你来多麻烦啊,回去得好晚了,多影响睡觉啊,你平时上班就够累了,要多休息的呀。”
叶芝心头涌上一阵暖意,止不住感慨:要不怎么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看看,多疼人。
情不自禁地,叶芝横了一眼吊儿郎当的洛望飞,正要开口训他,他已经自觉开始反省,唱戏似的,拉长了声调,十分刻意地吹捧,仿佛置身于话剧舞台,“啊!好感人的母女情深!令人潸然泪下,我简直要哭了!您怎么还在这里和我浪费时间呢,不应该过去和向晚星相拥而泣吗?”
这做作的样子让叶芝气不打一处来,打定了主意要去关怀向晚星一番,把包一挎,吩咐洛望飞道:“你去把冰箱里的东西热一热,我打包带过去,就这么点儿近,你也不知道关心关心,真是的。”
洛望飞慢悠悠往厨房走,玩笑般说了一句:“我真尽力了,人家不要啊。”
叶芝没听清,只当他在推脱,也懒得细问,忙着搜罗还有什么东西能带过去的,东拿西拿,把包装得鼓鼓囊囊。
过了足足半个小时,叶芝才出门,挎着皮包走在前面,洛望飞跟在后面拎了两个大袋子。
到了小区楼下,洛望飞站在电梯面前,把手上袋子往叶芝手上一送,站在外面看着电梯合上,“我就不上去了,您也看到了,我用您号码发个信息都能被拉黑,我要是出现在监控里,估计您得跟我一块儿喝西北风。”
叶芝本来觉得他太夸张,但是想到那个被拉黑的号码也犹豫了,接过袋子问:“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洛望飞没吭声,只是在电梯合上之际轻声说了一句“我还想知道呢,那家伙软硬不吃了现在。”
叶芝提着大包小包出现的时候,向晚星刚刚把冰箱和房间里的垃圾食品藏到衣柜和橱柜里,拉开落地窗通风试图散味。
但是叶芝是谁?八年的教导主任,五年的视察领导,一切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叶芝的法眼。
但她一开始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笑着和向晚星寒暄,然后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让她现在趁热吃。
向晚星还想推拒,叶芝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泡面和辣条没营养,乖,初一,你还在长身体,要好好吃饭,好吗?”
向晚星登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也不敢询问也不敢狡辩,安静地端着几个塑料盒去餐厅打开,看着里面的菜式沉默不语。
全都是她喜欢的,米饭还特别讲究地和土豆炖牛腩拌在一起,还放了点辣椒油,埋了个煎蛋,溏心的。
非常奇怪的搭配,向晚星最喜欢的搭配。
所有菜式的辣度和味道都不正宗,却是她一直想找而找不到的。
“怎么了吗?”叶芝搜完一圈房子,把那些垃圾食品拿了一个塑料袋装了打算等下拿去扔掉,看见向晚星站在餐厅一直不动。
“饭冷了吗?要不我去给你热热?”叶芝一边给她收拾着房子一边念叨:“这请的家政都是怎么回事,冰箱里都没什么存货,还一股子鱼和海鲜味,都不知道你对海鲜过敏的吗,真的是,太不上心了吧,钱也没少拿啊,这椅子这沙发,摆的位置也不像话啊,人坐着压根不舒服啊。”
向晚星陡然眼眶发酸,摇了摇头说没事,略过了最符合她口味的拌饭,而是埋头吃着叶芝给她煮的菜。
叶芝收拾完房子,也把向晚星家的各方面批了个一无是处,正打算劝她回去,瞧见桌子上的东西她吃了个差不多了,却有两个饭盒一点都没动。
“今天怎么了?这俩菜你最喜欢了,怎么一口没动。”叶芝说着,顺口提了一句:“我让臭小子做的,没看着,该不会是他放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叶芝拿了双筷子尝了一口,觉得也没有什么难吃的怪味,就是放久了,有些冷了。
向晚星垂眸摇了摇头,只说:“吃饱了。”
叶芝也没有怀疑,把这俩饭盒放到冰箱,然后和向晚星聊起回去的事情,开门见山地说:“我本来以为你被照顾的挺好的,但是今天这么一见,你必须跟我回去。房子再大,吃不好住不好都是烂住所,高三本来就负担重,你这样下去,我看不下去,也没法跟你母亲交代。”
向晚星一直很乖,至少在叶芝印象里是这样的,听话懂事,很体贴长辈,从不会让人担心。
所以叶芝理所当然觉得向晚星会乖乖跟着自己走,没怎么停留,就转身去向晚星卧室拿她的衣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随口说了句,“正好,那臭小子在楼下等着呢,让他过来帮个忙。”
话音刚落,叶芝还没有拨出电话,向晚星的拒绝让她怔愣了片刻。
“阿姨,我不想回去。”
叶芝转过身来瞧着向晚星,抱着手臂,自带一股高位者的威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瞧着手臂,微笑着看着向晚星,犹如教鞭破空而来,“初一啊,你刚刚说什么?”
向晚星低着头,很是乖顺的模样,却握紧了拳头,清楚地再说了一遍:“阿姨,我不回去。”
如果面前的人是洛望飞,叶芝压根不会在乎这个抗议,直接下命令,骂他一顿。
可是向晚星是不一样的,她是叶芝看着长大的可怜孩子,无论向家如何发达,叶芝永远都记得瘦巴巴的向晚星抱着她说“阿姨真好”的样子。
她对向晚星的感情里,怜爱一直占了大多数,舍不得骂舍不得责怪,绝大部分都是心疼。
“为什么呢?能告诉阿姨吗?”事到如今,叶芝依然觉得向晚星受了委屈,有苦衷。
向晚星把头垂得更低,像是有块巨石压在她的脖子上,让她喘不过气来,声音也微弱,“高三了,我想好好学习,我想一个人待着,清静。”
“他又招惹你了是吗?”叶芝看着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没耐心细问,选择单刀直入。
向晚星闭了闭眼睛,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叶芝十分意外,“那是为什么?你们待一块儿这么长时间了,小打小闹,磨合不成问题。学习上也互补,有什么生活需要的,他还能照应你,比你这些家政好多了,至少不会忘记你讨厌鱼和对海鲜过敏。”
向晚星听着,觉得自己的脖子沉重到几乎要被无形的巨石压断。
“阿姨。”向晚星几乎要把唇瓣咬出血来,“不合适。”
向晚星陡然声音清亮起来,像是活在暗处的吸血鬼走到太阳下,沐浴着阳光,但也迎接自己的死亡,“我是女孩,他是男生,不能天天待在一起的,更何况住在一块儿。会让人误会的,我不想被人觉得我和洛望飞早恋了。”
叶芝罕见地愣住。
于是向晚星便知道,在叶芝眼里,她和洛望飞是绝无可能的。
有什么微不可查的东西从向晚星的心里坠了下去,悄无声息地碎了一地。
叶芝终于反应过来,先是觉得荒谬好笑,后来又端正了神色问向晚星是谁传这些有的没的,要不要她出面去找老师谈话。
向晚星摇了摇头,已经完全换了一种心态,不抱以任何期望后,反而坦荡大方了起来,重新扬起一张笑脸对着叶芝,“开玩笑的啦,洛望飞在学校里好受欢迎,好多人跟我打听,还问我跟他什么关系。就算我和他清清白白,您知道,但是其他人不知道啊,我可不想晚节不保。”
“就这样?”叶芝总觉得向晚星藏了许多事。
“对啊对啊,还能怎么样嘛。”向晚星恢复了从前的热络,挽着叶芝的胳膊送她出门,态度恭敬地向她保证:“今天是一个意外,那家政阿姨我也觉得不行,所以已经换人了,新的还没有来,您知道的呀,我一向不吃亏,再说了,这不是还有您这个靠山嘛,谁能欺负的了我呀。”
叶芝还是不放心,向晚星陪着她一起进电梯,竖起三根指头对天发誓:“我以后每餐都给您拍照,冰箱也给您拍,这跟回去也没有区别呀。”
叶芝被向晚星哄得没脾气,但是也挑不出刺来,沉着脸没有表态。
电梯一路下行,直到一楼,叶芝才开了口,“这样还不如你们俩一块儿吃,我还省点心,饭直接送两份的。”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洛望飞双手插兜站在门口,听到声音转头看来。
黑发的高挑少年披着一层冷白月色,落在向晚星身上的目光复杂不清,他张开嘴唇似乎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如同天上月亮一般冷淡而孤寂,等着和她们汇合。
叶芝迈步走了出去,而向晚星留在电梯里,摁了关门键,在电梯即将合上的瞬间才开口道:“不了阿姨,我和洛望飞喜欢吃的不一样,没必要凑在一起。他去吃海鲜,我去吃牛羊鸡,各自吃各自的好了。”
叶芝听到这话转身还想说些什么,却看见电梯一路往上。
向晚星竟是没有留下商议的余地。
叶芝只能叹了口气,和洛望飞一起走回去,问他:“你们俩怎么了?闹这么厉害。”
洛望飞垂眸笑了笑,分不清是真心话还是开玩笑:“我说我不知道您信吗?”
叶芝叹了口气,“算了,你们也长大了,我管不着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男子汉大丈夫,该让的时候让让,不管什么矛盾,总要有一个人先低头服软的,这么多年的情分在,何必闹这么僵。”
洛望飞低着头不说话,只是看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和叶女士告别之后,他才站在夜色和晚风里嘀咕了一句:“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办了啊。”
他一个人走回到租的房子里,看着空空荡荡的房子,掏出手机放起音乐来。
洛望飞一直听摇滚比较多,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音乐APP给他推了一首伤心的情歌。
《we
dont
talk
anymore》
We
d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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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y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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