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了千千万万遍讨厌的人。
“向晚星!你在发什么呆!”
啪的一声。
一本书落在向晚星的头上,拂过她的脸,带起一阵风。
向晚星猛然回神,发现班主任老刘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
老刘一把将向晚星抽屉里的深色塑料袋拽出来,嘴上还在止不住地训:“这一节课你看抽屉好几次了,到底是什么玩意有这么大魔力,你知不知道这是高三?!再不冲刺,一分压倒一万人!你也不是稳上985的!”
向晚星的一颗心悬到嗓子眼里,几乎要活生生蹦出来。
闯祸惹事许多年,向晚星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屈能伸,深知此刻不能硬来,连忙讪笑着道歉,“老班,我知道错了。这里面是我做的一些外国诗歌的摘抄,关于人生的感慨。唉,我知道我就一个中流水平,压力大,最近几次老是没考好,感觉努力也是白努力,有点迷茫。”
班主任闻言看了一眼向晚星,像是一个长辈看着自家熊孩子一般,嘴上还在不停数落,但也没有再多关注这个塑料袋,只是匆匆扫了一眼,看见是些脏纸片,就还给了向晚星。
“那你更要好好听课,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百炼成金,你这才哪到哪。”
向晚星接过塑料袋,笑着答了一声,站起来捧着书,“我站着听,这样不犯困,保证不犯了。”
班主任被哄得没脾气了,只轻飘飘落了一句“下次注意点”,又继续开始讲题了。
向晚星翻着课本,把洛望飞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下课铃响起,班主任还在讲题,向晚星就继续站着,也不落座。
大课间一共三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老刘还没有下课的意思,依然在黑板上画着辅助线,口中念念有词,训着底下学生心不静太急躁。
向晚星认认真真做着笔记,面上看不出一点抱怨,心里已经不知道哀嚎了多少次。
忽然,她听见外边走廊的脚步声里夹杂着一声笑。
很轻很轻,混在少年人的打闹声里,需要很仔细听才能分辨地出。
但是她就是听到了,清楚地听到了,像是万籁俱寂,天地间只剩下这声笑。
那是洛望飞的声音,清亮蓬勃,像是可乐里浮出的气泡。
向晚星转头看向窗外,瞧见几个发小来来回回路过一班的教室,就为了看她被罚站的样子。
视线相接,其他发小都撇过头,假装自己真的只是偶然路过,不自然地同手同脚,或者僵硬地目视前方吹着口哨,恨不得把“我才不是来看笑话”写在脸上。
唯独洛望飞不一样。
他就那么大大方方的站着,悠哉悠哉地双手插兜,望着她笑,乌黑的瞳孔里盛满幸灾乐祸,唇角上扬,带着些罕见的痞气。
明晃晃嘲讽她也有今日。
坏得明明白白,恶劣得毫不掩饰。
他对其他人都挺温和,只对向晚星这样笑。
向晚星捧着书,愣愣看着他,觉得自己完蛋了。
因为她的心在此刻还是扑通扑通,悸动不已,像是含了一大口的冰酸奶,浑身上下都泡在浓稠甜蜜的欢喜里。
直到宋惜也出现在走廊上,向洛望飞走近了,微笑着朝他开口打招呼。
洛望飞转头看向宋惜,脸上的笑容淡下来,恢复了一贯的礼貌温和。
这两个人只是站在走廊上,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那是一种好奇,起哄的目光。
在平淡乏味的高中生涯,同学之间的绯闻八卦就是鲜辣的调味剂,人人都爱。
但凡是个单身男女凑到一块儿不吵不闹的聊天,碎嘴皮子的群众就像闻到肉骨头的狗一样,双眼发光,发出一阵高低不一的吠叫。
向晚星看到三班的某些男生已经开始挤眉弄眼,内心像是扎了根刺,别开头,盯着手里捧着的课本,开始神游天外。
她又开始阴暗地祈祷,祈祷教导主任路过,祈祷来阵晴天霹雳打断洛望飞和宋惜的谈话。
拜托了,不要这么快谈恋爱,不要当着她的面。
向晚星多希望自己和洛望飞是真的不熟,以后永远见不到面。
这样她就永远不会知道洛望飞谈恋爱了,可以自顾自地沉浸在单恋的幻想里。
向晚星觉得过去了一个世纪,老刘才结束了拖堂,意犹未尽把教科书卷起来,布置了作业,慢悠悠往外走。
一班终于开始躁动起来,大半同学都跑了出去。
一部分人奔向小卖部去抢着买最新的杂志,或者买点零食补充一下能量,也有不少人就是为了晒晒太阳,散散步,三三两两勾肩搭背闲聊起来。
向晚星坐在位置上,拿着笔在练习册上勾画,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姿态,但周遭的讨论声还是钻入她的耳朵里。
叶雪也支着胳膊往外看,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和向晚星实时播报,在线吃瓜。
“这新来的妹子是真的牛,听说是我们学校从重点高中挖过来的,才貌双全,是要冲文科状元的。”
“余亮说这转学生就是奔着洛望飞来的,穷追猛打,见缝插针找洛望飞说话,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没想到是个行动派。”
“他们私下里都在赌洛望飞能坚持多久,我赌一个月,余亮说最多一礼拜,你说呢?”
叶雪滔滔不绝,却一直没得到吃瓜好友向晚星的回应,不由得晃了晃她,问:“你想什么呢?!”
向晚星一副恍然回神的模样,仿佛没听到叶雪刚才那些话,浅笑着回答:“我在想题呢。”
叶雪侧头一看,向晚星的练习册上还是一片雪白,一个字都没写,“这代数题也不难啊,你之前小测都拿过满分了,怎么一笔没动?”
向晚星讪笑着说不出来,心虚地伸出手揪着抽屉里的塑料袋小球。
叶雪看见了她这动作,皱起眉拍了拍向晚星的手,“欸,垃圾桶里的东西,不知道多脏,你留着它干嘛?”
向晚星的手离开了塑料袋,手指揉着作业的边缘。她还是低头看着练习册,避免叶雪看出自己的不安,也避免窥见窗外的洛望飞和宋惜:“人家拜托我给情书,我没给到,还出现在垃圾桶里,我总得想法子证明自己的清白吧。”
叶雪听见这话笑出声来,“什么清白不清白的,一封情书而已,多大个事儿啊。”
“怎么,”叶雪开起玩笑来,“不会真有人说你是故意的吧?你撕宋惜情书图啥?总不能是你喜欢洛望飞吧。”
向晚星脸上骤然绷紧了,不自然地咬着下嘴唇。
叶雪的笑容顿时僵住,有些不可置信,“真有傻缺会觉得你喜欢洛望飞啊?”
向晚星没力气吭声。
是的,本人就是天底下唯一的傻缺。
叶雪还在喋喋不休地说造谣者心思恶毒缺乏理智,本意是为向晚星鸣不平,却没想到这些话使向晚星本就千疮百孔的内心更加支离破碎。
别骂了别骂了,呜呜呜。
向晚星几乎被扎成了刺猬,蜷缩着无处可逃,四肢僵硬,目光涣散,捏着笔一动不动,像是死去多时。
叶雪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凑近了盯着向晚星的脸:“你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啊。”向晚星语气猛然活泼起来,眨巴着眼睛,眼睫毛都在用力表演着无辜茫然。
叶雪微微眯起眼睛,抬起手,像个侦探一样摩挲着下巴,“我不信。”
“信不信随你,我写作业去了。”向晚星坐直了,比教科书上的坐姿还标准,开始认认真真写作业。
叶雪冷不丁来了句,“其实我昨天拿了宋惜情书来着。”
向晚星猛然转头,直愣愣看着叶雪,似乎在无声问她为什么这样做。
叶雪耸了耸肩,“你昨天那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我以为你和洛望飞吵架了,想帮你送来着,结果放学的时候我忘了这码事,上学来的时候发现抽屉里的情书不见了,我以为是你拿回去了。”
毫无帮助的线索。
不过向晚星还是陷入了沉思,“我昨天表现的很明显吗?”
向晚星还以为她的掩饰天衣无缝,谁都看不出来呢。
这个幻想被叶雪的回答毫不留情地击碎了。
“是个人都能看出你俩吵架了。你简直把讨厌洛望飞写在脸上了。”
向晚星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知是该庆幸自己没有被看破,还是忧伤自己的暗恋似乎走到了奇怪的方向。
向晚星不肯多说,叶雪也懒得逼问,掏出最新的杂志,和向晚星一起追起连载来。
杂志上的连载往往短暂,只有两三章的内容便预告下期再见,叶雪和向晚星三两下看完了,杂志上正好写到女主吃男主前女友的醋,要男主二选一,不然就分手。
“这女配真烦。”叶雪不高兴地合上杂志,和向晚星抱怨,“又是这样的套路,谈到一半跑出一个前女友或者青梅,像是吃了只苍蝇,偏偏看不到结局我又难受。”
向晚星一直是坚定的官配党,作者写什么就磕什么,从来不挑,如今却沉默了会儿,在上课铃里悄悄开口:“可是,女配喜欢男主也没什么错吧,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男主和女配的暧昧亲近,又不是女配一个人能促成的,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被女配逼着谈恋爱吧。”
叶雪一副活见鬼的样子望着向晚星,觉得这话似乎有些惊世骇俗,但是细想又说得有几分道理。
故事里的男主总不能是被女配拿刀架在脖子上牵手上床的。
那些伤害女主的事情,也都是男主亲手做的,虽然作者总会说是因为女配的挑唆。
针对这点,向晚星又默默补充了一句“有没有可能,这个男主,他自己本来就傲慢刻薄,所以才被前女友甩,而不是所谓的前女友甩了他,他才傲慢刻薄呢。”
叶雪陷入沉思,突然觉得刚买的杂志有点看不下去,心疼自己的十五块钱来,“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些?我们以后还怎么快乐地看,没了,我们高中生涯还有什么盼头啊。”
向晚星也跟着唉了一声。
她也想和宋惜一样才貌双全拿玛丽苏女主剧本啊,现实不允许啊。
只能努力挑洛望飞这个男主的刺,疯狂给自己洗脑他不值得,不可以喜欢他。
倘若继续喜欢他,就是狗血文里惨得不能再惨的女配了。
向晚星,难道你要沦为万人唾骂的反派女配吗?不可以的!醒醒!
情窦初开的十七岁,向晚星为了逃避对洛望飞的喜欢,硬生生把自己洗脑洗得看破红尘,觉得爱情不值得,男人不值得,言情没意思。
结果到了放学的时候,洛望飞往教室门口一站,少年半个身体笼在灿烂的夕阳下,眉目张扬意气,像是一束光,照亮了四周,重重落在向晚星心上。
冲着他这出类拔萃的皮囊,向晚星又觉得自己还俗了。
向晚星半死的心正要重新发芽生长,瞧见宋惜走过来,对着洛望飞言辞恳切:“拜托,请你认真考虑一下我说的事情,我很认真,绝不会放弃的。”
刚复活到一半的向晚星又死掉了。
尽管洛望飞并没有给出正式回应,只是含糊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向晚星,催她“你好了没有?”
平静无波的眼神,略带不耐的话语,无不提醒着向晚星:洛望飞根本不喜欢她。
向晚星闷闷收拾着书包,明白了自己的角色。
果不其然是工具人啊,宋惜拜托自己当助攻,现在洛望飞拿自己当挡箭牌。
众所周知,言情反派女配三要素:单恋男主,厌恶女主,阻碍男女主但是其实是助攻。
这才两天,她已经集齐了呢。
向晚星微笑着背起书包,目不斜视地从洛望飞和宋惜中间走过,留下一句“我自己可以回去,你们有事继续,别管我。”
在洛望飞惊诧的目光中,向晚星甩了甩并不存在的衣袖,感觉自己特别潇洒帅气,简直就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想让她沦落成反派女配,想都别想。
她一定会查出真相,死也不会让别人知道自己喜欢洛望飞。
向晚星高仰着头,看都没看洛望飞一眼,晃动的马尾像是春天的杨柳一样在洛望飞面前跳跃着远去,其中一缕发生拂过他的胳膊,像是一根柔软的小鞭子抽下来,轻飘飘的,带着些惩罚意味。
不怎么疼,但是有些难以名状的感觉,转瞬即逝。
虽然话说得潇洒,但是向晚星最多也就撑了三分钟,走到楼梯转角就整个人垮了下来,但也没有回头,没有停留,像是被扎破的气球一样,狼狈地飞奔。
洛望飞还站在一班教室门口,思索着向晚星这次的脾气怎么还没有过去,感觉有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划过天空。
他转头一看,哪里是什么白鸽,是飞奔到校服外套飘起来的向晚星罢了,仓促的样子像是在逃命。
洛望飞来不及和宋惜道别,把书包往背上一甩,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去追赶落荒而逃的向晚星。
要是向晚星真遇上什么事情了,他的母亲叶芝女士,向晚星的干妈,会活生生把他撕成碎片。
宋惜抱着书站在原地,看着洛望飞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也跟了上去。
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那个人,只有洛望飞能告诉她那个人的信息。不达目的,她誓不罢休。
第4章
她想换男主了
温柔而灿烂的夕阳倾洒在校园里,橙白相间的教学楼镀上一层浅橘色的光,香樟和月桂的深绿色树冠因为夕阳而显出一种油画的美感,放学的学生成群结队迎着光辉向外走去,在热闹的笑声里,有那么几对并肩而行的少男少女悄悄地,悄悄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向晚星背着书包走在人群的后面,看着自己脚下孤零零的影子,迎面吹来的风都觉得冷了许多。
无数的蓝白色校服出现在向晚星的视线余光里,又匆匆远去,没有人为她停留。
她有点想念洛望飞了,即使他幼稚又毒舌,总喜欢弯下腰来抬起头看她,以一种谦卑的方式显摆他的身高,嬉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是她喜欢的人,是她讨厌的人,是无法成为恋人的人。
向晚星鼻尖一酸,拼了命把这份缠绵的思念压下去,就像把一片漂浮的叶子压进海底,看起来轻巧,却怎么也无法做到。
偶尔碰见了几个认识的人,开口也是问她:“欸,洛望飞在哪儿呢?约了周末一起打篮球,他还来吗?这两天总没看见他人,他干嘛去了?”
绑着运动发带的少年们把篮球夹在胳膊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顺势走到向晚星旁边,和她一起朝外走去,没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
反正洛望飞和向晚星总是在一块儿的,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家也在对门,跟一家人没什么区别,吵归吵闹归闹,谁家兄弟姐妹不是一边嫌弃一边这么过日子的。
向晚星拧着书包带子,赌气似的把脸撇向一侧,“不知道,我跟他不熟,别问我。”
少年们互相看了一眼,嬉笑起来,“你要跟他不熟没人跟他熟了。你们俩又吵架了啊,怎么了又?”
向晚星心里越发难受,故作轻松地开口说:“他现在大忙人,我才管不着。天天招蜂惹蝶,沾花惹草,说不定很快就有女朋友了,你们去问他女朋友去。”
方才还笑着的这些人闻言顿时端正了神色,好奇地打听起来,“真的啊?谁啊?”
“你们去问他去,他的事情,别来问我。”向晚星不肯多说,和他们分开,朝着艺术楼走去,准备到书店里消磨时间,等到学校里没什么人了,再去保安面前求情卖惨让他们给自己看监控,好查清到底谁撕了情书。
向晚星走得又快又急,留下五个吃瓜吃到一半的人抓耳挠腮。
“打那件事之后,洛望飞不是都有心理阴影了吗?”
“我倒是听余亮说他们班来了个大美女,对洛望飞穷追猛打的。”
五个少年不自觉凑近了唧唧歪歪,互相交流自己知道的信息,中间有人问了一句“啥心理阴影啊?他居然一直没谈过,那长相,我还以为他是情场老手了。”
另一个人正要回答,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你们凑一块儿嘀咕什么呢,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一样。”
来人正是洛望飞。
少年们往后一看,嚯,洛望飞身后可不是跟着一个大美女嘛。
“你女朋友啊?介绍一下呗。”
洛望飞随着他们的视线往后看,瞧见不远处的宋惜,觉得有些巧合,但并没有出声打招呼,毕竟这条路是校园的主道,大家出校都往这里走。
他和宋惜才认识,也没什么交情,而且宋惜拜托他的事情他也未必会答应。
宋惜也不可能因此就跟着自己。
大概只是顺路。
洛望飞不以为意地回头继续跟自己的篮球搭子们聊天,但出于礼貌和尊重,他也没有把宋惜拜托的事情说出来,只是把他们的猜测打了回去,“就同学,什么女朋友,别瞎说,人家有喜欢的人。”
方才还笑得暧昧的几个人顿时哽住,讪笑着给自己开脱:“向晚星跟我们说的。”
“她胡说八道你们也信。”洛望飞不咸不淡抱怨了一句,目光转了一圈,发现向晚星人不见了,又问他们,“向晚星人呢?”
“往艺术楼方向去了。”
洛望飞便知道她是去书店买了,跟他们点了点头告别,也往书店去了。
“欸,洛望飞,周末还打不打球!”往外走的几个人猛然想起来这本来的目的,回头朝着洛望飞喊。
洛望飞走在路上,没有回头,抬起手比了个ok的手势。
五个少年得了回复,却没有继续往外走,他们眼见着洛望飞的大美女同学跟着洛望飞改了方向,也往艺术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