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外敞亮,则显室内开了灯依然昏暗。听楼下传荡的佛经层递曳来,我们在一排又一排的走道搜寻,席庸年说,他大略记得在转角处,可馆内如图书馆层架叠立众多,加之碑上小字密密麻麻,从中去寻秦昭,无异於将所有故去的前人过一遍。
环境自当是舒适的,虽为假日,许是选在舟车劳顿的午後,倒也不见太多人。偶尔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经过,我朝其微笑颔首,他们亦予人温暖如春的回应。
我问他,真是二楼吗,还是可能记错层了。席庸年的话掷得铿锵有力,就在二楼,只不过当时被撵走了,其实真正在他墓前并不超过五分钟,这对於带着话yu诉的他,时间短如须臾。因而他记得模糊,我能理解。
「我好像找到了,你来看看是不是。」
再一道拐弯的右上那格,我一抬眼便瞧见了。每位使用的位置皆能看见里头家属各备而不统一的骨灰坛,我算认字快的,自名字觅寻,秦昭二字显着。出声唤席庸年之前,我仔细看了看相片,往生者是位ai笑的少年,连照片都是他璀璨青春的正当时。
席庸年闻言立即定住,回首的姿态带着那麽些激动急切,偏脚步稳健过来我身畔,细细瞧那相片。
「秦昭。」他说。
我笑笑,「找到了。第一次见呢。」
旧人的相片是黑白se的,是以图中y影g0u壑尤其明显——秦昭的鼻梁上有浅浅的y影,我猜测他可能有戴眼镜的习惯;浓眉星目的五官舍去粗犷,气质上更偏向俊俏,国中的男孩尚在发育期,纵观而言,能判断出他英年早逝,因着照片里他笑得太年轻,那是扑面来的定格。
「谢谢。」他轻言谢,「欸,是她带我找到你,我们要怎麽报答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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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愣,他这是……指我吗?对秦昭?
「他又不认识我,你和他说这些。」我忍俊不禁。
「你怎麽知道我不会向他介绍你?」席庸年歪头看我,「会介意吗?」
「没关系。」我点点头,看见他得到首肯後转过身,面上平静浅淡,好似在忖着要与秦昭说些什麽。
我的目光停在秦昭相片一隅,盯着那存封完整、不曾泛h凋朽,整齐的方角,此刻相b适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思及此,又更让我觉得席庸年身上保有他所未意识到的柔软,对他,我心中抱着感激。
好像在他面前,我总是不断推翻自己坚定的立场,为他修正我的看法,无所遁形的感觉并没有使我不适,只是时间一长,素来还有理智支撑的自己,更多时候变得习惯倾听内心的声音,随我心向往去闯。
席庸年的温软,席庸年的脆弱。
他的好笑,他的难过,他生怕亏欠旁人,却又明白显示他为人着想的天x。
否则要如何才能解释,当他见过我的失态与旁徨顿生的紧张,之後有关於我,他都会先问一问呢?
——他问得并不令人讨厌喔。只像未觉知的照拂,满剩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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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声琅琅一般的、清亮的嗓音於此光照的小角落生芽,他读着窗外煦yan甚好,聊沿路他沾过的绒椅套和摇晃的公车把手,高中制服是清新配se,像不像小时你的涂鸦,画过那片波光粼粼的海?
幸好没有再被赶走了,伯父伯母不待见他,他却是要来瞧瞧他的挚友。前些天买的花ba0皆已绽放,他把小花束置在牌位前置物缝隙,不燃香燻醒睡着的人们,但愿花香远播。
「秦昭,这是我的朋友,也是高中同学。她的名字很有诗意,祝愿雨,嗯,祝福的愿之雨。」
「你一定也会想和她成为朋友。」
我眯起眸,「也」?是你这家伙的真心话啊。
我哼笑两声,走上前,「看来有人对我的评价满高的嘛。」
他淡道:「你得意和退缩的样子和秦昭也很像。」
「世上关於情绪的诠释大多相似,我们又不是演员,普通人很像那不是很正常吗?」
「说不过你,满嘴胡言。」
「你看!」我气得惊呼,非常小肚j肠地唤秦昭,「你朋友就是这麽对他新交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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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理你的。他一定是笑到弯不起腰,在旁边看戏的类型,你求救找错人了。」
「……可恶。」
「祝愿雨,不紧张了?」他打趣问道。
「不会。你打住,别再提我的黑历史了,我也没想过刚刚会那样……」
席庸年想了一想。「你在班上不也有玩得好的男同学吗?」
「你说俞玦?那是因为襄芸在旁边呀,而且俞玦b较大大咧咧,跟他玩笑不会有心理负担。」
「那就是差别对待我了。」席庸年说,「但你依然是我第一个分享这秘密的对象。还好是你。」
目光落进他如海的邃眸,我所有yu脱口而出的,悉数淌在澄澄的、接住了光的水面,天顶就是苍穹,望去有限的湖泊竟然也载住了我。
秦昭,他向你介绍过我了,我仍想同你自我介绍一回。
我是愿雨,你知道是哪俩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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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席庸年的高中同学,算是……朋友吧。
虽说在心里默读着说有告状的嫌疑,不过我忍不住要问,你是怎麽和他当朋友的?我知他的转捩与你有关,亦见识过他的防备,如履薄冰,我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的角se,因人至少持有同理心,我害怕可能发生的失言会戳痛他。
秦昭,我与你不熟悉,更可以说是刚认识,不便开某种地狱级的玩笑——毕竟你永远能为我保守秘密——啊,但还是说了一点点,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管不住嘴……啊哈哈。
我是想说,好奇怪啊,席庸年身上存在一种特别的x1引力。
让我想看着他走得更远,重新yan光开朗。像他说起你那样。
好像不是怜悯。起码我觉得不是。
我……先和你说到这!他看我的眼神变得微妙了,我是不会告诉他我不擅和人当面会话,内心却能一个人默默说上很久。
很高兴认识你,秦昭。还有,再见。
「祝愿雨,你想要我怎麽报答你?」
我们又待了一会,cha科打诨,似第三人也在场与我们聊天聊地,说至不语的都透过眼神互相推心置腹,才彼此满足地离开秦昭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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殡仪馆外,要走一阵才会到公车站牌,郊外风光纯朴,我先听见叮叮作响的铃声,而後目送一辆脚踏车超越我们,踏板施了力,车轮就滚呀滚的跟着转弯的龙头拐进小巷,人烟气息没入拐弯之隔的宁谧,有洗尽铅华的纯粹。
「我没有什麽想要的。」我说。
「嗯……」
他不再强求我得令他完成什麽,席庸年接受了我说的没有即是没有。
彤光温煦而平均地散在所有人肩头,无一处y影。小花小草有金hse的光笼着,街角红砖被晒得微温,晴空万里一样辽阔明朗,我与他肩上披着一般无二的暖意,烘烤得人隐隐滚烫。
洁白裙袂服贴在我腿侧,我并着脚尖,像眺望,朝着他方向。
「你怎麽肯陪我来。」
他笑了声,又喃喃了次:「你居然来了,真有意思。」
我一脸警惕。「不用感动到哭喔。」
「我还是想不通,这种事通常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却丝毫不避讳,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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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需要一个人陪伴你,我刚好有空,所以我出现了。」我把目光放得迢远,漫不经心浏览,只凝神用耳去听,「你心事重重的样子很少年老成耶,以後老了脸上会有很多皱纹喔。」
「那不重要。」
「那什麽才重要?」我余光瞥他,「欸,总问为什麽、揣测别人的心意、预估别人的动机,这些都是好累的事,你如果能放轻松些,别过多纠结,他一定b较开心。不要问我为什麽会知道,我就是这样觉得。其实我想你也懂的。」
倏然,一阵风来,扬过路边商店的旗帜。
旗帜曳动,像极风也认同。
「重要的是,大家都希望你过得好。」我下了结论。
「哪些大家?」
我叹了口气,浅声道:「最起码还有秦昭和我。你给我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