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淋雨后他起了高热。
但连夏并未察出,也并不在乎。
为了博她欢心。
他算到深林里有一丛蹲守好久的昙花快开了。
所谓不是人间种,香凝妙绝尘,因了这夜萤虫一只没捉到,连夏就另改主意,打算趁花开前移来院中给她个惊喜。
许完愿,便趁夜色马不停蹄翻山去找了。
可惜淋完雨有些手脚发软,几时不察在林间跌了不少跟头。
连夏不以为意,摸黑爬起来,抖抖衣裳继续拨枝分叶地行路。
心中思忖,要快些脚程,最好赶在天明前回家,好教她一睁眼便能看到他。
而他今夜无论如何也不能空手而归。
费了百般周折,走了许多弯路。
他一路跌跌撞撞头晕眼花,终于赶在日头将将冒出时,揣着怀里未绽的昙花兴冲冲回来了。
头昏脑涨地拿铲子一抔土一抔土刨坑栽好。
喘口气,他吃力地直起身,却见缭绕晨雾后有一抹淡色静静立于阶下。
梁曼早不知在背后看了他多久。
连夏万分尴尬,下意识侧身将花儿挡住。
讪讪道:“曼曼,你醒这么早啊…”他有些懊恼。
这还算什么惊喜。
原本还打算待月下开花后让她自己惊讶发现,他假作不知好再借此扮扮倜傥,如此便是美人观月,月下观花,花前美人…这下一点出其不意的情志也没有了!不过花还未开,她未必能认出这是什么。
也许还有些铺垫的余地…梁曼默然一阵。
轻声问:“…你昨晚去做什么了。
”连夏不假思索回答:“什么也没做。
”旋即又想自己怎么可以还对她撒谎,只好咳嗽一声,“嗯…在林子里转了转,逛了逛而已。
”见对方眼睛落在他身后那堆新栽的植物不动。
他试图转移话题将她注意引开,只是禁不住,张嘴就是一个响绝的喷嚏。
此喷嚏可谓声振寰宇惊天动地。
一声犀利如雷,震到檐上的茅草都抖上三抖。
一声下去又是一声。
喷嚏一个紧连一个再也无法停下。
连夏匆忙用袖子遮住下颌狂打十几道喷嚏。
直到打完后,他后知后觉发现衣袖上竟满是泥泞!望着身上斑驳肮脏的衣袍茫然一阵。
连夏这才意识出,此时对方眼中的自己形象有多糟糕。
瞬间头晕目眩血液上涌,连夏羞恼异常,他摊开沾染污泥的手掌颤抖着看了又看,差点要站不住脚。
只觉,在梁曼面前如此出乖露丑实在是平生最为羞耻。
连夏恼羞成怒,恨不得就这样一掌了结了自己。
…要知道即使之前在榻上装病,他也每每趁她来之前用心将自己从头到脚拾掇到最好。
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经过细心排布打理过的,确保自己即使去掉皮相风姿也是讨姑娘欢心的绝佳完美。
连夏对自己的外表向来最有信心。
他可以卖乖,也可以装弱。
但他决不允许在她眼中的自己有丝毫狼狈!只因自认为在梁曼面前灰头土脸、颜面扫地。
一时胸口气血翻涌,外加拖着高热一夜劳累。
连夏怒火攻心,竟这样双眼一翻栽了过去。
好在,当她解自己衣裳时他及时地悠悠转醒了。
睁眼见梁曼离那么近,连夏还有点恍如梦中。
看她近在咫尺的清丽脸庞,心下只觉异常柔软。
他下意识便去反牵她的手,情不自禁低低喊了声:“曼曼,我好喜欢你…”一张口便是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嘶哑。
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这才明白不是做梦。
对方停了停。
她没有甩开自己的手。
沉默一阵,淡声道:“你发烧了。
把衣服换下吧。
”连夏对她的情绪感知异常灵敏。
她的态度不过略微松动一些,他马上欣喜若狂地觉察出来了。
心道,那人所说确实不假。
对天火许愿真是灵验极了!可算没白受一夜冻白淋一夜雨,他一向是最讨厌雨天的。
他最烦浑身黏黏糊糊腻腻歪歪的感觉。
这罪遭得真值!当下激动地也忘了自己是谁。
狂喜地握紧她的手,猛一起身,却从榻上轱辘轱辘滚下,他瘫在地上眼冒金星。
连夏这才惊恐发现,自己手软脚软得像是抽掉筋骨一般。
从上到下是一概的绵软无力,他似是被封住了腰椎后脑几处大穴,身上一点劲儿也使不出。
梁曼轻手轻脚搀起他。
顺带再次强调,他风寒了。
换身干爽衣服歇一歇,休养几日喝喝汤药就会好。
…风寒?他怎么可能会得这种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才会得的体虚弱症!但梁曼不听他辩解,不由分说地将他压在榻上,一手拿着浸湿的帕子一手细细扯松腰带要为他擦拭身体。
眼见领口都敞开一半,再往下拉满身的疤就藏不住了。
连夏试图去挡,却完全抵不过她的力气,急的满头大汗粗喘吁吁。
他惊慌失色结结巴巴地哑声道:“曼曼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哐啷一声,门开了。
他最讨厌的那个狗庸医推开门,珠良在后端着汤药。
几人默默看他被梁曼单手压制住,衣衫半敞娇弱无力、细喘声声虚汗点点地歪在榻上挣扎。
头晕眼花地穿过她肩膀看到门口多余的几道人影,连夏心底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杀意。
他暴怒地攥紧拳头!…然后手脚发软地搁下了。
在一再的强烈要求下,梁曼勉强尊重了他自己换衣裳的选择。
并把外人都赶走了。
养病还是很开心的。
因为能得到她的关心。
可养病也不怎么开心,因为她做的任何饭菜他都再尝不出半分滋味。
他也失去暗戳戳时刻偷窥她在做什么的能力了。
用饭很痛苦,因为尝不出味道来。
但连夏自己宽慰自己,这都是梁曼为他精心烹饪的。
如此边想边吃,即使唇舌无感但心底依旧香甜。
喝汤药他也慢吞吞地小口小口喝,一边慢慢含一边偷眼看梁曼,希望她能在自己旁边坐久一点。
连夏眼巴巴看她伸手收去碗。
还指望她和自己多说一会话呢,但她说:“好了。
躺下吧。
你现在要做的是多休息。
”连夏在嘴里哼哼唧唧老半天。
很想说,你能不能不要走嘛…但也怕传染给她。
而且他更怕,她见多了自己这样失去男人风度的虚弱样子会心生厌烦,如此狼狈模样他甚至一点不想让她看见。
所以话在嘴里转了许多圈也说不出。
连夏恹恹地应了,耷拉头缩回被窝。
期间他也挣扎着起来过。
他不信自己真会生这种小孩才会得的丢脸面的弱症,强作振奋下榻洗漱整装。
连夏想着捱一捱就好了,他可能只是旧伤复发。
只可惜,强撑病体折腾来折腾去的下场是烧的更严重。
心里谋划好新主意,刚颠颠地将自己拾整好去找她,没来得及施展分毫魅力又晕了。
每天缩在榻上干熬,心火烧的又旺又急。
连夏咬牙恨得要死。
恨,好不容易梁曼对自己态度缓和了,他却没有力气趁机与她更进一步感情。
…自己简直废物到家了!